高洪书方才随皇帝进去时。看到了榻上凌乱一片的惨状,心里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这时一听皇帝的话,也就有了数,连忙向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还不等他推门进去,便听惠妃的声音隐约道:“我脚能走了,不劳……”
“别乱动。”皇帝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有些沉,完全不像往日的轻盈。“明日就是七月初一,眼看着要到中元节,今晚你就住到朕的寝宫,也省得朕担心你。”
果然,推开门便如高洪书所想的一般,皇帝抱着身上简单披了层外衣的惠妃径自走出宁安宫。
外面飘着细雨,早有宫人备好雨具遮住皇帝和惠妃的身体,仓促地上了软轿。
高洪书举着油纸伞跟在轿旁,夜风一阵阵吹的他浑身发凉,如果不是皇帝就在轿子里,他真怀疑身上是不是什么鬼,小阴风嗖嗖地尽往他后脖子后刮。皇帝那一句中元节,就好像一盆凉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这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一个月,百鬼夜行。
激灵打了个寒颤,他是心里一阵惊一阵喜。
所惊者是防不胜防的那些鬼怪,喜的便是他随时有皇帝的大腿可抱!
特么这辈子进宫是进对了,他立志要一辈子紧抱皇帝的大腿不放,惠妃也甭想抢走独占!
谢玖的脚经过多日的调养已经可以走路,只不过郑御医慎重起见,只叫她继续喝药,尽量减少剧烈的运动。皇帝便以此为理由,将她留在含章殿,不必前去请安。
三个月时间已到,太后说话算话当天就还了宫务给昭阳宫。尽管皇后被舒宜那些鬼一顿吓,半真半假的病顿时成了真病,一天到晚的心口疼,还是硬\挺着接手,每天喝着汤药,提了新晋位的宁妃和冯妃协理宫务。
其实皇后也知道自己的状况静养最佳,可才一接回宫务就全推出去,她只觉面上不好看,也怕在太后那里落下话柄,冷不防地跳出来抢权,皇帝那边又恼子。于是生生是挺着身子,接受妃嫔的请安。
惠妃扭伤了脚,太后主持后\宫时也没过去请安,可皇后接过手时,那脚伤已过了半个月,见这惠妃不只没过来请安问好,皇后生病,她也没有任何表示,皇后越发心里胳应,几乎一有人提到惠妃就牙咬的咯吱咯吱做响。
如今,皇帝高调接惠妃入住含章殿,众妃已经对这种不平等对待的行为习以为常,皇后心里却烧着了熊熊烈火。
含章殿是皇帝日常生活和处理朝政的寝宫,尤其皇帝那神经病不喜欢有外人进\入他划定的领域范围,她这个皇后都只有在发生大事时才能去,连一晚上都没在那里住过。反而是一个妃位,大肆进出皇帝寝宫,出双入对。
以前皇帝也宠爱过不少女子,没有一个做到这种程度。
皇后心里明白,惠妃的种种逾矩都是在皇帝的默许之下。皇帝看重尊卑有序,便是再宠哪个,也没人胆敢挑战皇后的权威。又是这谢玖一而再,再而三地张狂无忌,殴打妃嫔,顶撞皇后,偏偏每次皇帝\都站在她那一头。
这三个月,她窝在昭阳宫不理俗事,说是养病,她也没有耳目闭塞到对太后扶持惠妃的种种举动一无所知。
前有太后虎视眈眈,后有谢玖穷追不舍,连一向支持自己的皇帝\都开始袖手旁观,朱德音满心惶恐。自她知道要做贤王妃的时候,她就发誓要做个贤妻;贤王登基为帝,她就决定做个青史流名的贤后。
可她现在她蓦然回首,根本没有人在乎她是不是个贤后。
似乎也根本没有人想她是个贤后。
朱德音不知所措。
那一对俨然神仙眷侣,双宿双栖,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
昨日三弟媳杜月兰进宫,委婉地提了这么一句,当时朱德音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是啊,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皇帝年青气盛,可是一向尊重身为内阁首辅的岳丈,如今明面上没有闹僵,但从杜月兰说起宫外的状况,似乎皇帝对文臣集团一度剑拔弩张,便是后来有所缓解,任谁也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帝显然早有不满。宫里不论皇帝还是太后,一再抬举惠妃的举动,都让前朝人心浮动。
似乎是一夕之间,皇帝就变了。
自从谢玖复宠开始。
母亲长年礼佛,俨然是个出家人,连佛堂都甚少出,更不要说到宫里了。父亲的姬妾们不够资格进宫,唯有那几个嫂嫂和弟媳隔上一阵能进宫相见。其中杜月兰最具政治嗅觉,她也最喜欢与杜月兰交流。
是前朝影响后\宫,还是以后\宫压制前朝?杜月兰莫衷一是。
台阶之下,各色妃嫔齐聚,神态各异,又有新人上位,以后也不断会有新人上位,而她已坐在顶峰。她无处可去,如果坐不稳,只能掉落下去。
耳边不知是哪个妃嫔恭维皇后气色好了许多,还说是后\宫之福。
听着这显而易见的假话,朱德音冷笑,脸上敷了多厚的粉她自己知道,那粉香也闻的出来。如果不是看那小心翼翼讨好的笑,她只当那人是在讽刺她呢。
朱德音淡淡地移开视线,没有搭理,便在这时听到外面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高唱道:“太后娘娘驾到!”
她皱了皱眉,只觉憋在胸口那气越发气闷。
☆、194 魇胜之术
万钟自认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投其所好,只要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一旦到了皇帝面前,他这引以为傲能力瞬间哗哗下降不说,自与惠妃的丑闻传出去,虽被他四两拔千金化解掉,可只要站在皇帝面前,他就由心底里往外开始发虚。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丑闻的真实性。
他最近时常做梦位列三公九卿之时,皇帝一句话将他打落云端,他在梦里死了七八十回,每次的死法还不一样。
醒后,他觉得或许是最近诏狱审了太多犯人,受刑的方法他给带入到梦里了。于是他渐渐不再热衷参与提审,只交由手下去办。
惠妃前一晚住进含章殿,皇帝第二天就叫他单独面圣,如果不是多年混迹烟花地赌博场,下等社会爬摸滚打过,练就他这铜墙铁壁似的厚脸皮,还有勉强面不改色,换个人当场就能吓尿这儿。
“钦天监监正可联系上了?”顾宜芳坐在百年檀香木椅上,指了下首的位置让万钟坐下。
万钟从善如流,半边屁股坐到椅子上。“回陛下,有飞鸽传书回来,在青州落云涧处寻到了宇文监正,并告知了监正速回京师。”
“传话过去,一个月内朕如果在含章殿看不到他的人,钦天监监正他也不必做了,若真有真才实学,就去大街上摆卦摊算命吧。”顾宜芳语气不善。他让鬼给作的焦头烂额,皇宫都快让他们给鸠占雀巢了,堂堂的钦天监监正躲山里看美景去了,真当他这个皇帝是个冤大头,只懂得往外撒钱?
万钟默,一个月内从青州落云涧赶回来的人才是有,不是宇文风那半大老头。
老实说皇帝想罢了被宇文家垄断了四五代的钦天监监正很久了吧,从哪想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先是让人出去找墓地皇陵,人家找到一半让人往回赶。长翅膀还得飞跃千山万水呢,宇文风半点拳脚不通,连马都骑不稳当,皇帝这不是摆明玩儿人吗?
“陛下。”万钟看在宇文风曾替他卜卦说他前途无量的份上,说了句人话。“青州落云涧到京师路途遥远,青壮之人骑马也要一个多月,宇文监正只怕……”
“那就派你的人去接他。”顾宜芳眼神不善,“一个月内回不来,你就陪他一起去摆摊。”
万钟恨不得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就知道一说人话他肯定要倒霉!
……“微臣,遵旨。”
顾宜芳轻呷一口温茶,“让你布置的,都完成了?”
万钟脑袋里那根筋立刻绷紧。皇帝所知的正是大长公主谋反一事。既然没有证据,连陈府都让大长公主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皇帝不好当面撕破脸,便命他在拱卫司挑了几个没露过面的混进了驸马府,守株待兔。
以前他一直不明白皇帝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后来皇帝和惠妃同去自家那小院。包括高洪书都说他那房子不干净,他就怒了,回家半夜他就把地给刨个大坑,瞬间他就凌乱了。
那深坑里规规矩矩地摆着七具白骨……
他秒懂了。
赶情以往宫里探子传回来惠妃疯疯颠颠自言自语,他只当她是求他不得转到宫里让寂寞给憋屈疯了,结果,居然特么是这么回事。
大燕朝笃信鬼神。各种佛道宗教也各行其道,所以他并不是很艰难就理解了。于是,也对皇帝让他做的各种看似诡异的命令都当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去做。他转念一想,便知宫里想是发生了大事,皇帝终于想起晃荡在外的钦天监了。
“已经顺得进去了两个。”他说,“他们会每隔一个月传出一次消息。”
顾宜芳点点头。抬眼便见万钟眉头微皱,似乎欲言又止。
“有事但说无妨。”
万钟心里是迫不及待往外掏,脸面上却做出犹豫不决的神态。他一咬牙,起身腾地跪到了皇帝面前,这一下把顾宜芳也吓了一跳。主要是那声音太响了,咣的一声,也不知道膝盖碎没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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