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华不语,她今日穿着一件家常的青衫女装,寡淡的不似这年龄少女该有的装束,夏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看过去整个人都隐在一片白光之下,有种不存在的错觉。
温彦走近她:“我此番前来是不是有些令你为难了?”
谢朝华摇了摇头,突然问,“刺客的事情先生查出什么来了么?”
温彦微怔,神色犹豫,“此事关系重大,未有确切证据,不能轻易断言。”
谢朝华闻言神色平淡:“查不出来倒也好,也好便宜行事,本来我也想无中生有,如今假戏真做越发不得不令人相信了。”
温彦看着她,人已入局,箭已在弦,可有些话,他还是忍不住,“虽然谢琰对不起茂娴,可他毕竟是你父亲,你到底是姓谢,切肉连皮。”
他极少提及谢琰,谢朝华抬头看去,却意外没有意料中的抑郁神色,眉宇间平淡清和,“日后你若有难处,他身为人父,总能看顾你一些。”
谢朝华语气温顺而坚决,“朝华并不需谢家的照顾。”
温彦默默无语,“是啊,你现在的确是不需要谢家的看顾。只是在茂娴的眼里,你一直都是当初她心心念念惦记的,需要人照顾的唯一的女儿。”唯一俩字咬字极重,抬头注视着谢朝华,“朝华,我出来的时候茂娴再三叮嘱我,让我带你离开谢家,离开京都,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朝华故意轻松地笑了笑,“那现在岂不是正如先生所愿。”
温彦皱眉,“你这叫远离是非?中山王府又岂是好相与的!”
谢朝华冷笑:“难道谢家是好相与不成?中山王府至少没有杀我的念头。”
温彦咳了咳,明显是不愿多说,话锋一转,“你之前安排伏击肖睿,却又示意留活口,到底动了什么心思。”
“鹬蚌相争,岂不正好?”
温彦听了这话先是怔了怔,随即面色一整,言语中带了厉色,“你故意挑起事端,这是动摇国本!最后苦的还不是百姓。”
谢朝华瞥了眼温彦,“此番就算我想息事宁人,也由不得我做主了。”
温彦不语,知她的意思,看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眸中沧桑隐痛,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谢朝华看他神色,不敢再出言顶撞,转口问,“先生,你和母亲是如何认识的?”
温彦怔了怔,料不到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干咳了一声,耳根微微有些泛红,“小孩子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嘛,母亲的事情,我知道的太少了。”谢朝华的语气有些撒娇,目光里却流露着深深怅然。
温彦看了看她,风吹树叶,一抹日光照在她脸上,恍惚间昨日的点滴在眼前不停地出现,“小时候你母亲特别调皮,又喜念书,扮男装跟着我们一起上学堂,大人极宠爱她,对她一向睁一眼闭一眼……”
谢朝华从来没问过母亲以前的事情,只因怕触动她伤心之处,没曾想今日温彦犹如打开话匣子一般,往事娓娓道来。她眼前仿佛见到一个娇俏浅笑的女子,灵动慧黠,才华横溢。谢朝华一直知道母亲是个才女,却不知她也会有如此顽劣的一面。
郗茂娴这样一个女子,自然是很多少男仰慕的伊人。谢朝华从温彦的话语里能明显感受到,他对母亲的倾慕之情。温彦已经沉浸在对过去那段最美好时光的回忆中,神情柔和,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眉宇间那抹哀伤那样沉重,深入骨髓,良久,他轻叹道:“原本当日我离开京都,想让麻烦远离她,可……”他笑了笑,那笑容却令旁人看了只觉心酸,“若不是因为我,或许茂娴就不会受中山王的钳制,也无须被迫嫁人。”
“母亲是被迫嫁到谢家的吗?”谢朝华呆愣住,这婚事难道不是如传闻一般,谢郗两家乃世交,母亲与父亲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么?
温彦听谢朝华如此问,收回思绪,沉吟半天缓缓开口:“因家逢突变,父母双亡,我自幼便由大人接到郗家抚养。我与茂娴在一处长大,感情深厚。大人也有意将茂娴许配与我,我与她都是欢喜的。后来……”他说到这里,有些吃力,顿了半天,突然语速变得飞快,好像只要他说得快些,这沉痛的过往便能快速过去似得。
“后来朝中局势变化,大人为了远离纷争,便回建水老宅建青山书院,不久来书信让我回书院帮忙。本欲带着茂娴一起去,可那时候茂娴任着御学院的差,宫里也不肯放人,我便独自上路,那时候想想也不过一年半载的事情,可谁知道这一去……”温彦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神情那样悲凉沧桑。
谢朝华心中震惊程度可想而知,她心中思绪万千,久久无法平复,良久才问:“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温彦回过神,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长叹道:“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那郗家的藏宝图。”
谢朝华心颤了颤,当日温彦就是以郗王宝藏为由,劝说她不要和肖睿出京,可那晚匆匆见面,未能细说,后来就搁在那。不料今日重提,却还和母亲与父亲婚事有关,她着急道:“先生,到底是如何一回事,怎么又和宝藏牵扯上?”
温彦闻言苦笑,“自古但凡和这九五之位有关,又怎离得开黄金白银。当年仁宗皇帝缠绵病榻,已是油尽灯枯,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虽然太子有贾氏辅佐,可各个王爷也不是吃素的,中山王蛰伏多年也是势在必得,这谁能登顶真是说不准的事情。”
宝藏,中山王,强迫婚事,这前后稍加细想,谢朝华心中激起千层浪,她双手发颤,嘴里苦涩。
...
☆、第二十六章 婚事
第二十六章 婚事
温彦见谢朝华的神情,便知聪慧如她大概能猜出七八分,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心下亦是恻然,“茂娴当日是为了我和大人的安危,无奈被迫嫁入谢家。“
谢朝华默然点头,语气出奇的平静,“谢家当日押注在中山王这里,后先皇登基,算盘落了空,娶公主倒也不失为一个弥补的好法子。”
“当年你父亲与中山王的结盟是十分隐秘的事情,要不是茂娴后来与我说起,根本无从知晓。”
谢朝华冷笑,“娶公主对于他们来说,总是稳妥不赔的。”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那宝藏后来母亲交出去了?”
“茂娴当时为了应付,只拿了很小一部分敷衍应付,不过后来局势斗转,太子登基,他们即便有所怀疑也没功夫细究。”
谢朝华心中恍然,前世很多不明白的事情陡然变得清晰,那些虚与委蛇的浓情蜜意,骨肉亲情散尽,原来的原来,不过只是为了一张藏宝图。虽然早已看透,虽然前世的一切已经离自己很遥远,可当前尘往事袭来,那滔天的不甘与痛楚依然刺骨。
她深吸口气,平复自己的心绪,双手握拳,温彦今日的这番话,让她以后倒是更方便行事了。
温彦看着谢朝华,想从这酷似伊人的脸上看出几分她真实的意图来,不过双十的年华,已经那般从容:“你想做什么?”
她简简单单就说了两个字:“了结。”
温彦捏握着手,“我此番出门茂娴叮嘱我。让我带你离开谢家,好好看护你。”他心中一直有块石头压了二十年,不吐不快。“当年茂娴是执意不肯让谢家接你走的,是我从旁劝她,我明知道让你生长在谢家必定艰难,可却因私心,到底让谢家把你接了回去。这二十年,我力有未逮不能保你平安,细想实是有愧大人。有愧茂娴,更有愧于你。”
“先生,此事实在于你无关。你切莫自责。”谢朝华抿了抿嘴,“只愿先生善待我母亲,朝华便心安了。”
“当日我在建水时,谢琰曾假冒我名书信给茂娴让她另择良婿……”温彦轻叹。“他对茂娴是动情的。想独占的心思可见一二。他不管做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你父亲,朝华,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谢朝华双眸沉如深海,心中苦笑,她上不了岸,只轻声道:“先生说得是。”
这一日,肖睿带着谢朝华去官署公干。蒋和方也一并随同,不过是一些日常事务。很快便处理完,出了府衙。一旁的蒋和方轻声道:“王爷,安州是新乐至京都的必经之地,东据南山,西接燕关,南临淮岭,地势险要,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王爷即来安州,可去安州驻军大营拜访一下秦老将军。”
如今朝中,随着几番边境大战,谢琼屡立奇功,边塞重镇军防都几乎由谢家把控,如今唯有沿海军防因这些年涉及不大,军务上谢家的手还尚未伸到。肖睿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谢朝华,语气调侃,“谢大人怎么看?”
谢朝华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王爷时至今日还是不相信朝华。”她抬头看向肖睿,神色郑重,“王爷,若说以往朝华或许还有一丝半点顾念着谢家血肉之情,可这刺客一事却是连这最后的念头都断得干干净净了。”
一旁的蒋和方听了一怔,神情惊讶,“此话何意?难道此番行刺之事是谢家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