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秦 (肆月四)

　　不知讲了有多久，她方才叹道：“不过追随项王至今，得项王垂青，还能诞下子嗣，我已是心存感激了，抱歉，顾卿，突然与你说这些……”
　　我这次恍若回过神来，摇头道：“无妨……而且你说这些，定是有你的用意所在，你说吧。”
　　虞姬轻笑道：“哪有什么用意，你想多了罢，我只是一个人乏的无聊过来找你聊聊天罢了，”我皱眉道：“当真如此？”她道：“那是自然……”
　　虞姬站起身，走至门口，挑来帘子抬头看着屋外，半晌之后才道：“倘若真的要说有的话，不过是有些不好的预感罢了，我倒是希望，真的是我想多了……”
　　“兰芷，”她忽而唤道，却不是叫的我的名字，我抬头望向她，她却回头看着我，柔声道：“或许一直忘了告诉你，即便你我立场对立，可是我从未后悔过与你成为好友，我由衷的感激上苍，当初一时兴起走到了刑场那里，又一时心软的救下了你……”她冲着我嫣然一笑，道：“我此生没有什么朋友，兰芷，你算是我唯一的挚友，很多事或许我无法托付给别人，但是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再会。”她朗声道，随后飘然离去，那一瞬我竟将她看做了下凡而来的仙子，衣袂翩翩仿佛随时就要羽化而去，心中仿佛有那么极快的一丝预感，快的几乎我抓不住，唯有在她走后，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回道：“其实我……也从未后悔与你相遇。”
　　半夜，寂静的营帐外忽而有歌声，我睡得迷迷糊糊，披衣起身出了营帐，却见不知从何处飘来无数的歌声，那歌谣我听着陌生，可门口那些守卫的士卒却仿佛熟悉的很，许多人还不知不觉的跟着哼唱起来，那一瞬我意识道，这就是“四面楚歌”了！
　　周围一片漆黑，偶尔星星点点的灯火根本不足以照亮黑夜，就算此时我想逃也找不到路！听着合唱的人越来越多，哭泣的人也越老越多，最后甚至有人哭喊道：“我们输了！输了！”又听另一人哭道：“回家，我想回家！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好好孝顺我爹娘，我不想打仗了，我想回家！”
　　嘈杂之声此起彼伏，士气已然跌落，每隔一会儿就有一人起身离开，遁入层层黑暗之中，便是我营帐周围的人也逐渐离开，这时我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这一片男子低沉的声音之中奏响，清脆婉转，语调怡人，带着些许的不舍，些许的眷恋，些许的悲伤，我听着那一阵阵歌声，我想，那是虞姬的歌声。
　　一曲终了，我站在原地，无力的闭上眼，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历史早已明了的结果，那一曲悲壮的挽歌在耳畔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历史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将依旧呆呆站在原地的我带至一处，我本想挑帘进帐，里面的高大身影却抢先一步的走了出来，我忙后退几步，看着那个甲胄加身面无表情的男人，虞姬的夫君，楚军的霸王。
　　或许今日一切都会在此有一个终止，他将我带至此处应该是知晓了我的身份，我叹了一声，随后矮了矮身，道：“见过项王。”
　　“原来你就是当初让张良多番推迟本王的召见的那个女人，”项羽硬声道，即便是如此，却也无法遮掩他语调之中的那一丝不自然，那是他方才几度哽咽之后的缘故吧，我点点头，道：“正是妾身。”或许是此时就近了些打量，我这才发现他的甲胄之上竟沾染着点点血迹，心中的猜测被证实，我却仍然不受控制的后退几步，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虞姬她……走之前曾告知了本王你的身份，也还替你求情，道你曾几次三番救了她和本王的爱子，”项羽道，“本王从不屑以女人的性命作要挟，所以……本王会放你走。”
　　我猛地抬头，几乎有些不可置信，眼角的泪都来不及擦干，他冷笑道：“怎么，你以为本王是那等以老弱妇孺为威胁的小人之辈吗？”
　　我忙摇头，他嗤笑几声，随后道：“自然不能就这样放你走，你走之前，需得答应本王一个要求。”
　　“项王请说，只要顾卿做得到，必将万死不辞。”我此时浑身疲乏，即便想着马上要回到子房身边心里却仍是一阵空荡荡，只想着尽快离开这儿，找一个无人的地方静静呆着，只听项羽道：“虞姬的孩子……她走之前曾道，那个叫安儿的孩子，她想托付给你，如若你做得到，本王立刻着人送你走。”
　　我迟疑半晌，才怔怔道：“为什么……相信我？”明明如今还不是绝境，他明明还可以有再拼的机会，为什么我觉得他如今竟然隐隐已经有了绝望之意？是因为虞姬的死吗？
　　“这是虞姬的选择，本王尊重她。”项羽冷声道，声音里已有不耐，“你只需告诉本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闭上眼，眼前那一瞬间闪出无数过往的片段，最后，在黯淡的火光之中，轻轻点点头。
　　《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於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而我坐在马车之上，远远看着那个从我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如同山一般高大勇猛的男人跨身上马，毫不犹豫的疾驰而去的时候，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我们二人最后的那段对白：
　　“那么，本王的爱子，就托付给你了。”
　　“顾卿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尽力做到，还请项王放心。”
　　“还有，如若可以……请将本王与虞姬葬在一处，多谢了。”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虞姬，看来这个男人真的将你的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上，即便是他心中有着无数宏伟壮大的梦想蓝图，可他心中关于情爱的那一处，总是有你的位置的。
　　想来，你也无憾了罢。
　　

　　☆、恩爱两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故意不更新嗷嗷嗷凌晨刚刚回国 还在倒时差……出国第一天IPAD就闪退也是醉了 到现在都没修好 我讨厌高科技……
　　车马疾驰，在夜色之中懵懂前进，我紧紧拽着马车的边缘，唯恐自己在颠簸之中被颠了下去，烈马一直嘶鸣不止，我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反复回荡着方才与项羽最后的话语，忽而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这般殊死之争究竟是为了什么，成就了一世英名，却罔顾了彼此的性命，或许我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子，体会不了金戈铁马的万丈豪情，只想在这个小小世界里求得一世安虞。
　　忽而听一阵士兵的嘈杂之声，那赶车之人赶紧拉近缰绳，马长啸一声，马车几近倾斜甚至是栽倒在地，我被甩出了马车好几丈远，踉跄着爬起，那赶车之人却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怕也是趁着夜色仓促而逃，本来要他一个楚人护送我去汉营也算是难为他了，我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几乎是碎裂般的疼痛，估计着身上的肋骨只怕断了几根，强忍住泪，我便被一小队骑兵包围，强打起精神，我却琢磨不准这一小队究竟是彭越的队伍还是韩信的，吞了吞唾沫，唯有高声道：“吾乃楚营之中汉军的细作，现有重要军情需禀报你们的主将！速速带我前去！”
　　一人对着另一人小声道：“此女形迹可疑，齐王并未说过有此人，不如就地解决了罢？”
　　齐王！果然是韩信的队伍！我心中大喜，面上却唯有淡然道：“此军情重要无比，事关西楚霸王逃亡路线，是吾拼着性命才得来，若是耽误了军情你们可负担的起？！”一番抢白，他们似是也顾忌起来，我捂着发疼的胸口，心道一路上坚持到了现在，两进两出楚营都活了下来，可如今若是死在自家人手上，那可就真是冤枉了！
　　“如若不信，那便去向你们齐王汇报说，巴蜀之路上，曾有救命之恩，随后褒中栈道上以斗米回赠，他自会知晓，”我道，随后冷冷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还需说明的是，此番若是因为军情即使送达而让我方大获全胜，那功劳足以拜官晋爵，你们应该明白。”
　　几人小声商议，发觉此时暂且留着我有益无害，便示意我跟着他们离去，我捂着胸口，向前几步，忽而眼前一黑，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却就这般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看到的便是帐营的顶端，勉强动了动脖子，便见趴在我床边的那个白衣男子，阖眼浅眠，我看着他那眼睛下的乌青以及乱糟糟的胡渣，心里一阵抽搐，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睡梦之中依然紧皱的眉头，却发现微微一动身上就疼的直抽凉气，我的抽气声惊醒了身旁之人，他自迷蒙之中醒来，睁眼便对上我的眼眸，眼里的雾气瞬间化作了狂喜，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用他那独有的低沉嗓音急切唤道：“阿卿！”
　　“子房......”我动了动嘴皮，却只发得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他握着我的手，贴至脸侧，应道：“是，我在，我在这里！”声音嘶哑，最后竟然带上了几分颤抖，我看着他微红的眼，这才发觉自己这次真的把他吓着了，自汉营被绑架而走，最后四面楚歌，他一边要替刘季出谋划策逼死项羽，却又担心着楚营之中身份已然暴露的我的安全，我抚着他削瘦的脸，叹道：“让你担心了，对不起......那个时候，你很为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