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笑,“他们这几人,哪天不见,那有什么好看。等一会儿才有好戏看。”
“什么好戏?”
苏先生卖个关子,“一会儿就知道了。”
赵长卿便不问了。
一 时主考官监考官诸位大人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来了,赵长卿忍不住揭开车帘向外瞧了一眼,能做考官监考的基本上都是朝中有些品级的官员,相对的年纪也都不小 了,林随一身玄色大裳坐于马背,俊美的脸上带着隐隐的肃杀,当真是鹤立鸡群,端得是气派非常。非但赵长卿一眼看到林随,便是大多数人抬首间,第一眼看到的 也是林随,实在太耀眼了。
赵长卿道,“这就是监察司的司长吧。”
苏先生也凑过去瞧一眼,点头,“正三品孔雀补子,就是了。”
赵长卿忽生好奇之心,问,“先生常说宋侯爷年轻时被称‘玉人’,依先生看,是宋侯爷俊美,还是这位林大人俊美?”
苏先生道,“林大人美则美矣,太过阴柔了些。要我说,不及宋侯爷年轻时。”
赵长卿一笑,“真不知宋侯爷生得何等形容?”
苏先生想了想,道,“要我说,与小纪账房有些像,不过,真细作比较,小纪账房还是多有不如宋侯爷之处的。”
师徒两个在车内讨论帝都美男,赵长卿又隐隐觉着好笑,前世她出门多看男人一眼都不敢,畏缩胆小的令人厌恶,如今倒可大大方方的议论起帝都的美男子来。
主考官大人主持祭过各路鬼神,祭过孔圣人,便开了贡院大门。此时,原本噪乱的排队队伍变得安静许多。大队的监察司人手先进了贡院,连带着门口检查的都是监察司的人。
赵 长卿并不能看到近前的景况,却不妨碍她跟着心惊胆战。无他,不多时就会锁出一个做弊携带的举人出来,一旦被抓住做弊,非但身上举人功名难保,一辈子的科举 资格也没有了,故此,被抓者无不嚎啕哀求、抑或大呼冤枉。凡这种,无不是嘴里塞上胡桃,直接枷靠路旁示众。赵长卿唏嘘道,“宁可考不中,好歹还有个举人出 身。这一旦被抓,可是啥都没了。”
“你哪里知道男人对权势的野心。”苏先生没有半点同情,道,“一旦没被抓着,一辈子的前程就是妥妥的。”
就这一关也被抓了几十人出来,到东方晨光初升时,漫长的举人队伍总算全数进去了。贡院外头站了一排铐枷示众的做弊者,余者送考的众人纷纷带着一脸倦意散去。赵长卿道,“先生,咱们也回去吧。”
“再等一等。”
师徒两个在外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接着又有十几位衣衫不整的被锁了出来,苏先生道,“这都是往身上写字的。”
赵长卿叹为观止,后来夏文自考场出来方知道,进门只是第一道检查,进去后还得脱光了再查一遍……种种招术,令人无语。
苏先生此方道,“回吧。”
苏先生与赵长卿过得颇是悠游自在,并不似别的送考人家那般心下万千挂念,不过也派了平安出去在贡院大门守着,听些新鲜事来取乐。
平安说的神乎其神,“如今贡院上头连鸟都不准飞进一只去。”
赵长卿问,“这是为什么?”
平安道,“如今题目都出来了,怕有人用信鸽往里头送信做弊。”
“还会有这种事?”
“都射了好几只下来。”
赵长卿大开眼界,与苏先生请教,“先生,以往春闱也是如此么?”
苏先生反问,“你说呢?”
赵长卿本就是个聪敏之人,思索片刻,道,“只是不知往年是否也如今年这般查出诸多作弊的举子来。”
苏先生笑,“是不是觉着这科举也不过如此?”
赵长卿道,“这个早秋举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就是阿宁考秀才,爹爹也带着他拜访过知府大人。秋闱时有门路的谁不去走门路,只是不知这么多做弊的。”
苏先生道,“那是他们没遇到监察司。”
赵长卿沉吟道,“自去年九月,监察司抓了那些举人们进去,到春闱前也没放一个出来。外头的话就不大中听了。如今春闱,监察司这般铁面,摆明了是要打文官的脸。”
苏先生笑,“那些被搜检出来的只是举子,还说不上是官。”
赵 长卿道,“连这种半夜飞信鸽的法子都能使出来,不定还有什么不可思议、千奇百怪的事儿出来呢。我就不信,考场的监考官个个就铁面无私,这若是有什么把柄落 在监察司手里,监察司难道会跟他们循私?”赵长卿长长一叹,“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朝中的事与家里的事也没什么差别,说不得陛下就是要监察司与文官别个苗头 才好呢。”
“这话有些意思,只是不该这样说。”苏先生纠正赵长卿,道,“皇帝给监察司独立于六部九卿的地位与权利,监察司心中只要有陛下,方对得起陛下的信任与爱重。科举本是朝廷抡才大典,能者上,庸者下,若是沦为个别人营私舞弊、培植党羽的工具,将陛下置于何地呢?”
苏先生一笑,“以后要这样说话,方是光明正大、大义凛然、堂堂正气之道理。”
赵长卿简直心服口服,认真道,“先生,以前我就特佩服你,如今我更佩服你。”
苏先生淡然道,“我也不过是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就算我不点拨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也能明白。”
“那 可不一定,先生告诉我,我能明白。不然就如同一层窗户纸,捅不破就永远觉着模模糊糊的。”赵长卿能明白,倒不是她天生聪颖啥的,主要是她做过生意,如今主 持中馈,这些年,她也明白了一些世理人心。天下的道理,其实都大同小异。未曾接触过政治时,只觉着高山仰止,真正加以剖析时才明白,原来朝中权利斗争与寻 常的两个泼妇骂街也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能在朝中出头的都是聪明无比的家伙,他们的争斗自然要复杂百倍千倍。
赵长卿在苏先生的指导下对政治有了一些了解,她此时深深的认为,人有的时候真的是要一些运气的。如同这次所有没有后台的举人们,因监察司与文官系统的对立,他们便有了空前绝后的运气:因为他们面临的将是一场相对公平的春闱。
春二月,院中的花木开始染绿抽芽。天气转暖,屋内的水仙花开到春日便尽数凋零了去,外头的迎春花灿烂的如同这场轰轰烈烈的春闱一般。
在贡院考了九天,文章如何暂且不知,倒是人人皆考出了一身馊臭气。夏文等人被接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第二件事便是吃饭,吃饱喝足蒙头便睡,夏文睡的最少,也一觉睡满了十二个时辰,如赵长宁,直睡到了第三天早晨方罢。
赵长卿笑,“亏得咱家不缺大夫,这世上也没一种磕睡病,觉着如何?”
赵长宁道,“饿啊,永寿还不叫我吃饱。”
“睡了这么长工夫,是不能吃得太饱,先喝一些米粥让肠胃适应一下,吃两日清淡的才好进荤腥。”赵长卿问他,“题目难不难?”
赵长宁好歹也是考过举人的,道,“不太难,反正我全写上了。”
赵长卿笑,“那就好。”
赵长宁双手合什,“菩萨保佑叫我一次过,我可是死都不想考第二遭了。”
赵长卿:……
还是问她弟弟,“怎么了,这九天考得这样痛苦?”她家出身寻常,赵长宁也素不是娇惯的性子,不至于连这点苦都吃不得。
赵 长宁年纪小,头一遭春闱,就是不过也没啥,再加上他率直的性子,心里素质很不错。赵长宁连连叹气,悄悄同他姐道,“考试倒没啥?无非就是做文章。就是在考 格里闷九天,我也闷的住。就是进场检查……真不是人过的。”他姐只知道进了贡院还要脱了衣裳查一回,天哪,赵长宁可是长了见识,往手臂胸膛上写字算寻常 的,还有在大腿上写的,再者,更有人将小抄藏在忒不雅的地方被人查出来的,赵长宁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那些苦逼的搜检过程。当然,他没有被那样搜检过。如果 真的要那样搜捡,相信大多数举人宁可一头撞死在孔圣人的灵牌面前,实在太有辱斯文了。脱光检查已是底限,赵长宁庆幸自己生得不错,且自幼习武,身量也算英 武,就算与一群举人们赤|裸相见,他也很能见得人。只是不知监察司那些家伙的眼睛是怎么练出来的,他们这一脱,但凡有问题的都能揪出来。
赵长宁年纪大了,不似小时候什么都与姐姐说,他语焉不祥道,“我们这一届,说的上是搜检最严的春闱了。”
赵长卿道,“搜检严一些,对你们才公平。”
赵长宁也知此道理,不过,他还是十分的站不住脚,道,“我听说西山寺的菩萨最灵了,赶明儿我得去拜拜,求菩萨保佑我一科得中。”赵长宁便跑出去约人一道拜菩萨去了。
赵长宁原是想找梨果一道去的,梨果去年就把帝都的菩萨们拜了遍,跟菩萨关系比较熟,熟人见面好说话么。梨果这几日正要等他哥,没啥心思去拜菩萨,赵长宁道,“梨子哥那么大人了,难道还能丢了不成?”
梨果笃定,“这一二日必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