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关切的问,“姐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要来帝都办?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姐姐别与我客气。”
郑妙颖淡然一笑,“不算难事,咱们自幼|交好,与你说也无妨,来帝都,是为了和离。”
郑妙颖尚且没什么,赵长卿倒是心下一惊复一酸,半晌说不出话。
郑妙颖看她的模样不禁笑了,“你这是怎么了?我虽和离,以前过的也不是苦日子,只是到底不愿意再凑和,这才和离的。”
怕郑妙颖伤感,赵长卿憋了半日才把眼泪憋回去,她轻声道,“咱们是常通信的,姐姐在信里,从来只与我说看到了几本好书,养出绝品花木,哪日烹得好茶,哪日饮得好酒。我只当姐姐的日子是极顺心的,姐姐若有心事,在信中与我说一说,纵使离得远,也能排遣一二。”
郑 妙颖并不这样想,她婚姻不成功,丈夫另有爱妾,她也曾有身孕,可惜孩子未能保住。但,成亲这些年,郑妙颖从不认为自己过得苦。她衣食无忧,因父亲近年在朝 为高官,夫家愈发不敢慢怠于她,她有大把的时间探索自己钟爱的学问。她唯一在乎而未能获得的公道,就是孩子的事了。她绝不能在这件事上让步,于是想办法到 帝都和离。她一直一步一步的在最大程度上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如今和离亦是如此。
生命中纵使有些不能避免的遗憾与伤感,好在她并未浪费自己的生命。这十来年的时光,起码,她对得住自己。郑妙颖笑,“伤心事若总是提及未免更加难已忘怀,放在心里,久不提,便能忘掉。”
微寒的春风携带着春日特有的清新涌入室内,窗外的梧桐树上,新绿的叶子沙沙作响,天空中不时有成群的灰喜鹊飞过,传来欢快的叫声。
赵长卿忽然想到那年上元节灯楼诗会上初遇郑妙颖时,郑妙颖做的那首咏梅诗:
凌寒吐素馨,寂寞绽芳魂。
疏影吟和靖,归鸿问后村。
长怀卧雪意,不慕梦愧根。
耻共桃花艳,风华傲乾坤。
☆、第205章
郑妙颖并不多提自己和离之事,依她的骄傲,能与赵长卿说一声已是难得。赵长卿与郑妙颖自来交好,焉能不知她的性子,只是给她把了把脉,知她身子无忧,便也放心了。
两人多谈些琴棋书画之事,到中午一道施展厨艺做了一桌南北风味并存的好菜,郑老太太郑太太没有郑妙颖这般洒脱,只是事已至此,程家也实在可恶,和离的事又是郑大人亲自点的头,程家也写了放妻书,婆媳两个便也只能将事往好里想。如今见郑妙颖开怀,她们便也开怀了。
用过午饭,两人还手谈一局。赵长卿棋艺平平,郑妙颖直摇头,“这些年来,竟无大长进。”
赵长卿道,“我天生不擅棋道,等明儿姐姐去我那里,我把近些年画的画给你看看,先生都说我画画有天分。”
“苏先生也来帝都了?”她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可是阿白今科春闱?”
赵长卿笑,“不仅阿白,梨果、阿宁、腾表兄他们都来了。”
郑妙颖直赞,“都是少年才子哪。”
“才 子不才子的不敢说,他们是当真运道好,这一届春闱格外公道些是真的。”赵长卿收拾着光润的云子,如今人们对今科春闱颇多猜测,郑大人身为左都御史,还是监 场官之一。因事并未有定论,赵长卿便不肯多说,微微一笑转了话题,道,“姐姐有没有逛过帝都城?什么时候咱们一起逛逛。”
郑妙颖笑,“我正愁没个向导。”
两人多年未见,当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及至傍晚赵长卿告辞,郑妙颖捧出两个锦匣递给她,笑道,“这是我自己制的纸,一匣你自己使,一匣送给先生。若使着好,只管来跟我说。”
赵长卿笑,“姐姐放心吧,绝不会跟你客气的。”
郑妙颖送赵长卿到大门口,目送赵长卿的车子远走,方折身回家。
赵长卿只与苏先生说了郑妙颖和离之事,苏先生道,“郑姑娘是个明白人。”过不下去的日子,不必勉强。
赵长卿叹道,“以前听说程公子素有才名,郑姐姐也是才华横溢之人。这些年我与郑姐姐信件往来,一直没听说郑姐姐有身孕,我心里就有些为她着急。可是看她的书信中并不见郁郁之语,多是关于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事,我便未曾多想,却不知她过得并不快活。”
“郑姑娘不见得不快活,这是你多想了。”苏先生温声道,“就是那个有才名的程公子,既有才名,到底是个什么功名?你可听说过?秀才?举人?进士?”
赵 长卿还真没听说过程公子有何功名,苏先生微微一笑,“连个功名都没有,还敢自称有才。当然,也有隐士高人视功名如粪土,不屑于科举,只是,我想着,程公子 并不似这样的高人逸士,不然郑姑娘也不必非要到帝都才提和离之事。这位程公子的才学多是人吹嘘出来的,郑姑娘的才情,却是我曾经眼见过的。”
“两 人本不相配,如今郑姑娘和离,更能过得如意日子,你当为她欢喜,何需苦恼。”苏先生道,“大部分女人总将自己的人生依附于男人,男人成功了,她便成功;男 人专心,女人便是天大福气;男人多情无情,女人或故作贤良、或真正贤良,总之一辈子围着一个男人打转。除了男人,便是自己的儿女。女人这心里,从来没有过 自己。三从四德不是坏事,但,女人若将自己一世的喜怒哀乐寄托于男人,则是最大的悲哀。”
“郑姑娘只是婚姻不大顺遂。”苏先生打开锦匣,抚摸着雪白纸笺,笑道,“一个还能做出这样漂亮纸笺的人,不会不快活的。”
赵 长卿本就是豁达之人,听苏先生这样说,再想一想郑妙颖,最放不开的反是她了。赵长卿一笑,便也不再计较此事,转而说起用旧年松针雪水烹冬茶的事。赵长卿 道,“以往念到‘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的诗句,还不大明白其中境界。今儿我尝了郑姐姐的松针雪水烹的茶,方知其中滋味。”
苏先生笑,“你也算有口福了。”
赵长卿道,“去岁冬天下雪,咱们也收了雪埋在花根儿底下。先生,什么时候咱们也拿出来烹茶吧。”
苏先生笑,“雪水起码放三年再烹,味儿方醇冽。我料着今年的新茶就要到了,待新茶来了,不必用雪水,咱们去西山落英泉那里现取了泉水烹茶,也是极好的。”
赵长卿笑,“到时叫上郑姐姐,咱们一道,她也是极懂茶的。”
苏先生笑,“很是。”
赵长卿晚上便与苏先生一道用的晚饭,苏白对赵长卿道,“夏姐夫的同窗出事情了。”
赵长卿道,“哪个同窗?不会是冯公子吧?”冯殷一起住着,真有事赵长卿不会不知道。
苏白夹一筷子菜心,“不是,冯大哥好好儿的能有什么事。是先时跟夏姐夫一起来的那位姓刘的公子,听姐夫说,刘公子给逮进监察司去了。”
赵长卿先是一惊,方问,“刘公子能犯什么事?还是说与春闱相关?”
苏白神秘兮兮道,“先时只顾着复习文章也不知道这春闱其中关窍,原来还有‘关节字’的讲究,就是在固定的地方写上固定的字。这样与判卷的考官约定好,一见这样的卷子,考官必会录入其中,前程便是妥妥的了。”
“刘公子如何就能知道‘关节字’,他能有这样的路子?”赵长卿不大信,刘公子出身寻常,并未听说认识帝都里的大人物。
苏白道,“这就不知道了,现在说什么的都有,兴许刘公子是打别人处听来的也说不定。”
这倒是有可能,赵长卿陪苏先生用过饭便回了自己院里。
夏文笑,“今天去访郑姑娘这般高兴,晚上只让我一个吃饭,好没滋味。”
“我跟郑姐姐已经九年没见过了,往时只能通信,如今见着她,欢喜就不必说了。今天我还尝了她珍藏的松针雪水来烹茶,滋味神妙。回来想跟你说,偏你不在,就去了苏先生那儿。”赵长卿说着问道,“我听阿白说刘公子出事了,到底如何?”
夏文递了盏温水给她,叹口气,“不只是刘兄,光咱们蜀中的举人就抓了五六个,定是因春闱之事进去的。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若是进了大理寺,还能去求一求二伯打点一二。去年监察司抓的人还没放出来呢,他们又进去了,纵使想探听些消息也不能了。”
赵长卿道,“春闱也无非就是作弊了,当初你们去贡院考试搜检,被查出挟带小抄的无非就是在外示枷,另外功名有碍,到底性命无忧。譬如刘公子他们,天大的事也脱不过作弊去。就是监察司严些,想来也不会伤害他们性命的。”
“要我说,他们现在方事发,可见是阅卷的大人与他们有关联,此事牵扯官场,刘公子他们不过是小鱼,不大相干的。”赵长卿劝慰夏文,“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你 说的有理。我担心的也不是刘兄的性命,自古艰难唯一死,到了死的地步,什么功名利禄都成空,也没什么好说的。”夏文微微黯然,“我与刘兄是同科举人,当初 秋闱得中,荣耀故里,何等风光。不说别的,哪怕性命无碍,若真伤及功名,又是这类不雅的原由,要如何回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