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楚王的车與已经抵达祟正坊,济济满座的荣禧堂顿时欢呼雀跃,老王妃与大长公主紧紧携手,诸多女眷纷纷道喜,由谢夫人与安然领头,迎往垂花门恭候,黄氏尚且心事忡忡地坐在椅子里没有挪位,还是三夫人许氏提醒了一声,才如梦初醒,正触及大长公主冷沉的目光,唇角的笑容又颤了一颤。
今日不是为了饮宴,诸多亲友都有自觉,与历劫重返的楚王妃寒喧客套之后,大多随往宴厅,留给王妃与久别重逢的至亲叙话的时间,这么一来,坐在众人当中的“至亲之一”继母黄氏就越发显眼——她被大长公主打发了出来,显然是不需要她在场关怀。
旖景被掳真相唯有大长公主与卫国公、苏轹并显王父子知情,别说苏荇与姐妹们瞒在鼓里,苏家几个婶子不甚了了,就连老王妃也不明就理,因此旖景也只说了虞沨授意那番说辞,用戚家堂回应家人的关切。
旖景本不打算瞒着老王妃,觉得实难安心,但虞沨并不赞成她以实言相告:“王妃不管是被大君所掳抑或是被戚氏相救,都不曾做过自亏之事,不需愧疚,瞒着祖母,是因为她老人家坦率单纯不善计谋,要万一说漏了嘴,被心怀叵测之人察知便就又生波澜,到时祖母反而会自责,别说祖母,此事能瞒则瞒,不宜再更扩散。”
旖景这才没再坚持,横下一条心在老王妃面前撒谎。
关于晓晓的出生也暂时没有张扬,旖景只是告诉了两位祖母,而显王面前,当然是虞沨加以说明。
老王妃相信了晓晓是被戚家堂扣留手中的说法,大长公主却找了个机会与旖景私聊,旖景这才将这年余的经历告诉祖母,大长公主气得连连拍案:“你与沨儿都别操心,倘若将来三郎仍然执迷不悟,我亲自去接晓晓,看他敢不敢违逆。”
旖景又问起家里的事,知道长嫂已于旧年产下了小侄子,四叔也已得子,二姐姐才刚生下女儿,这时还没出月,三姐并没喜讯,也不常与娘家来往,四姐仍随夫家在外,据说也已得子,长姐次女欣安已经能满地跑了,六妹妹的婚事仍旧未定。
“七丫头的姻缘已经有了眉目,是你三婶大嫂子的内侄子,家族是诗书门庭,小郎君也是一表人才,你三婶的眼光,我也没什么不放心,就是六丫头,我一直还在斟酌,你也知道,六丫头心性一贯就高,虽不怎么在意门第,私心里却一直愿意将来夫婿也是才品兼全,高风峻节,她也的确配得如此佳婿,但竟然一时找不到上佳,要么年岁上不合适,要么就是门第……眼下圣上对国公府甚是忌惮,我偏向的还是诗书之族,尽量规避权勋豪门。”
其实寒门子弟中倒是不乏才品兼全者,大长公主一贯不太在意对方门庭,讲究的是家风肃正之族,不过因为卫国公府门楣在这儿摆着,往常那些寒门也不易攀交,更别说企图与卫国公府联姻,大长公主尽管动意,要打听起来也得费些功夫。
“我既然回来了,也能替六妹妹留着些心,杨家与彭家都是诗书之族,抽空我与阿柳阿澜交待一声,再有魏鸿儒,门生遍及南北,不怕打听不着家风肃正、品性高洁的郎君,就是也许不在京中,怕是要让六妹妹远嫁了。”旖景说道。
京都士子倘若有合适之人,大长公主应当就有决断,拖延到这个时候还在迟疑,说明在锦阳并没有如意人选。
旖景哪曾想到,次日,她与虞沨应诏前往慈安宫,就被太后迎面一道难题,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就提起了六妹妹的姻缘。
☆、第六百七十八章 先得主动,慈安生疑
偏殿之内檀香蕴浮,沉厚里显然的浮华味息绕梁不散,旖景手里的绢帕摁了摁湿红的眼角,随着太后的示意退去了下侧圈椅落坐,这才结束了一番险恶经历的叙述,怎么被人暗袭,怎么突围逃走,惊险连连,好在被戚家堂及时援救,否则只怕早遭不测。
这时她目光轻睨,瞧见端坐身边的虞沨眸中带笑,颇含着对她“演技”的赞许,回以眉梢轻挑,这番眉来眼去也就是瞬息之间,两人又再正襟危坐,等候戚氏被内侍带入殿堂,接受太皇太后的质询。
刚才楚王妃叩拜稽首的明黄云凤锦团已经取走,戚氏这时做为才受赦免的逆党,没有匍匐锦垫之上的待遇,她的双膝只能硬生生地跪于冷硬的深青砖面,以额抵地,不得准不能抬头。
太皇太后手臂微微一抬,随着内侍尖细着嗓子的“免礼”二字,戚氏这才直了起腰,当然不敢站立,又听“抬头”,也不敢与太皇太后对视,只微微扬起面颊,目光依然保持着低垂。
先看礼范举止,其实并不太符合宫仪,不过戚氏作为草寇并非命妇,太皇太后也不指望她举止得体,这么一打量,见这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浓眉杏眼,丰颔薄唇,肤色当然不似保养得宜的贵妇们一般莹润,而是微微透出蜜色,但也不显草莽粗鄙,大体上还算谦恭,太皇太后心里就先有了几分满意,但一开口质询,语气却并不温和。
“戚氏,你可知强掳王妃要胁朝廷罪责之重!”
旖景在楚州郊苑时,就与戚氏相处了几日,后来回了王府,更不乏私下与她串供的时候,深知此妇心志甚坚,又颇机智,这时并不担忧。
果然就见戚氏应声而拜,额抵青砖,回话却清晰明白:“罪妇心知,但确有难言之隐,还望娘娘宽恕……罪妇父祖一辈就不甘与余孽同流合污,为生存计,只求隐于山野靠耕种为生,好容易能求温饱,无奈又被余孽杀逼强抢,罪妇父祖因而丧命,唯留罪妇孤女一人,在部众掩护下才能逃生,后,罪妇创立戚家堂,不行犯法之事,只受雇于商户富族,周护远行,但好景不长,到底还是被余孽纠缠。”
“余孽威逼罪妇与之同谋,欲掳楚王妃行要胁之事,罪妇不甘受迫,遂生明面妥协暗中援救王妃之意,打算的是以功抵罪。”
“当罪妇救得王妃在手,本欲与楚王联络,哪知恰逢先帝驾崩国丧,实难趁愿。”
“又有不明身份者与余孽接触,罪妇闻知,竟是让他们竭力追捕王妃,杀人灭口。”
这话太皇太后虽已听虞沨禀明,此时仍然不免肃厉之色。
旖景早先所说的经过如下——先帝驾崩当日,她与老王妃归城遇袭,在亲兵掩护下杀出重围,却难以摆脱追兵,正当逼于绝境,却又有黑衣蒙面一伙突然窜出,将她与夏柯救走,当然就是戚家堂,戚氏当日对旖景极尽安抚,说她本身并无恶意,势必安护旖景回城,只希望旖景能谏请天家赦免戚家堂罪责,让他们得已摆脱负罪之身,能得大隆律法周护,争取安身立命之处。
哪料未待戚氏与王府接触,余孽却被不知身份者收买,原来这一批人也打算对王妃不利,哪料被余孽抢先,故而好一番威逼利诱,说服余孽为其所用,一旦察知王妃踪迹立杀不赦。
“罪妇听得那人声称,倘若能让王妃丧命,背后主子非但能赦免余孽前罪,还将许以官位,但倘若余孽不丛,或者明知王妃踪迹而不交待,必遭血洗清剿。”戚氏又说:“罪妇心惊,当即揣测此人身份非同小可,虽也有过意动交出王妃以博恩赦,却又怕事后即遭灭口,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妄为。”
“因为王妃已被罪妇安藏,余孽遍寻不得,那人又提议,让余孽用王妃为饵,引诱王爷孤身犯险,并将王妃身边婢女杀死当场,再用一面容被毁的尸身假冒王妃,就算王爷并不中计,逃出命来,也会以为王妃已然丧命。”
“后来,王府亲兵斩杀在场余孽,神秘人却并未按照事先约定出手相助,好在罪妇早已生防,才能暗暗脱身,再不敢信神秘人之言,但因为余孽仍存,又可能会被势大者庇护,罪妇不敢大意。”
“罪妇再不愿受余孽胁迫,因而又生一计,暂时将王妃安藏,而将王妃是为余孽所掳的线索暴露给楚王,以期楚王能请得圣旨剿灭余孽,到时再交返王妃,恳请能将功抵罪。”
“太皇太后明鉴,罪妇实有逼不得已之处,才‘请走’王妃于山野静候一段时日,罪妇并不敢慢怠王妃,除了限制自由以外,决不曾损伤王妃毫发,罪妇一心所念,无非就是彻底摆脱余孽纠缠,能得个户籍安身,唯有护全王妃,才有一线希望。”
这就解释了戚氏为何在救走旖景年余之后,直到虞沨奉旨赴藩,剿清余孽,才现身请求恩赦。
当然所谓威逼利诱余孽之“神秘人”纯属子虚乌有,虞沨这般编排自有别意。
一来,若无“神秘人”插手其中,戚氏大可立即与虞沨接触,求得恩赦,从此受律法保护,再不用提心吊胆,只有“神秘人”出现,才能造成戚氏的忌惮,害怕被“同党”事后迫害,故而必须造成余孽血洗剿尽,才能免除后患,并进一步提请,为了防人暗算,恩赦尚有不足,期望楚王能协助她一家远离大隆去异邦安居,借此引伸出晓晓一事。
二来,这“神秘人”虽然面目模糊,戚氏不知名姓,虞沨也不会妄自揣测,但对太皇太后已经造成心理暗示——
有人预早打算掳老王妃与旖景在手,所图为何?无非是为了要胁苏、楚两府助其夺位,“神秘人”显然是几个皇子当中。
但微妙的是,先帝驾崩,庆王顺利登基,便立即有人欲收买余孽,意在王妃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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