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裕就是太后长兄,六郎生父。
“这不打紧,横竖圣上不会放过卫国公,将来国公府是在黄氏之子手里,一个女儿哪有儿子重要,黄陶那么一个通透人,哪能不知对圣上尽忠才是正道,这回长兄被太皇太后笼络,势必被圣上忌恨,将来能落着什么好?黄氏不可能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与咱们作对。”三太太又是一笑:“黄陶对翁爹还献了一策,说有办法借刀杀人,让苏家与严家结下死仇,到那地步,太皇太后岂不恨死了卫国公府,便是大哥这个姻亲也会受到迁怒。”
便压低了声,好一番解说。
陈太后终于眉开眼笑,颔首不已。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戚家堂将救得楚王妃在手的消息公布之前,众人且以为已经赴楚的虞沨迟早会淡出权势争夺,并没有将苏、楚两府联系在一起规划,一方是天子认为秦子若大有胜算,秦相更是对引以为傲的孙女儿胸有成竹,另一方陈家把着天子的脉,认为当摆平了太皇太后与严、苏两府,天子也会动手削除楚王兵权,就算楚王与秦相成了姻亲,也不能捍动陈家的地位。
所以,当楚王妃已有下落的消息传回锦阳,着急上火的唯有天子与秦相,陈家仍在依计而行,实际上他们也没有别的对策改变楚王妃归来的结果,认为此事冲击的是秦家,轮不着陈家焦灼难安,乐得袖手旁观坐享渔翁。
黄陶固然明白旖景的归来是件大事,但他一时也没法子阻挠,仍旧按部就班,把心思用在收服京卫禁军各司上头,不过抽空提醒了秦相一番,势必要促成楚王妃身败名裂,楚王要么停妻另娶,要么被除宗谱沦为庶民。
而苏氏三个待嫁闺阁的小娘子,这时也都到了嫁龄,大长公主正为六娘的婚事筹谋,七娘自然交给了三夫人许氏操心,至于八娘,倒是先议定了一门亲事,男方也算东明旧族却并非显赫,家境却是殷足,小郎君年已十八,已经通过了首届乡试,有功名在身,双方已经有了意会,且等六娘的婚事有了眉目,即行定仪。
但大长公主没有料到的是,黄氏已暗暗允诺了太后的示意,竟然将六娘的庚帖送去了寿康宫。
☆、第六百七十六章 卫冉“入仕”,子若为奴
夜色弥漫,九月末的秋风迎面而来,卷带着江浪湿润的潮意,不急,却微微有窒息的寒凉。
堤岸上星火隐约,这一段不在繁华的闹市,已经进入村郊。
浆声划过水下,厚重沉缓。
甲板上扶栏而立的女子,锦披轻扬,灯火落在她的面容上,照亮的是一抹淡淡的忧色。
旖景人虽站在这里,却没有欣赏沿岸景致的闲情雅致。
是因归京的船队才到镇江,虞沨就不慎染了寒凉,这时卧病在舱,虽经良医正诊治并无大礙,但他每一回轻咳与难再掩饰的眩晕,苍白的面色,日渐消减的肩骨,无不让旖景忧心不已。
是以刚到徐州,忽然有卫冉恰巧遇上楚王一行,旖景立即就让他再替虞沨诊脉,虽说刚刚得了卫冉一句“并无大礙”又再证实了良医正的诊断,虞沨也笑着安慰“都说没事,只因染了风寒,是以才会引发晕船之症”,旖景仍旧无法安心。
当初卫冉将旖景护送至铜岭关内的别苑,当见楚王随之赶至,便作别回到宁海,这回他是赶往京都的途中恰巧在徐州遇见楚王府的船队在港头停靠补给食用,登般问候,便被旖景顺道相邀同行。
那时在西梁大京金元公主府藏身期间,旖景与这位族兄自然不缺闲谈的时候,得知非但卫曦自幼习得源自蔷薇娘子的家传医术,卫冉也深得精髓。
刚才卫冉的神情并无迟疑,他也没有与虞沨事先“沟通”用安慰话让旖景宽心的机会,只不过提出要有事需与虞沨相商,这已经让旖景生疑。
她候在舱外,不离寸步。
这个时间并不长久,一刻之后,便听一声门响,舱前风灯恍恍映照入卫冉的眼睛,一掠而过的犹豫让旖景深深吸了一口江面上湿寒的空气,那窒息与沉重更是逼压入心。
“王爷因为幼时中了阴猛寒毒,身体较常人孱弱,受凉之后便引发了眩症,医官的药方已经足以克制,王妃不需太过担心。”卫冉轻轻拉上舱门,走过来站在船栏边上,目光远远地看向笼罩四野的夜色。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旖景唯有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杞人忧天,他会安好,一定会那样。
却问:“二兄刚才与远扬商议何事?可是不方便告之与我?”
“我想入仕。”
旖景眉梢一挑,很明显的怀疑之色。
“宁海卫家也不全是甘于闲静之人,早年因为五义盟,不得不放弃入仕,意外与王爷交近,倒让我对将来的官场政局大感期待,再者,当初先祖在东明末年创立五义盟原是无奈,大隆立国,民众休养生息,江湖暗派若再发展下去始终是隐患,我是欲遣散五义盟,也只有王爷有能力安置诸多会众,对于玉郎等堂主,对王爷有所助益,将他们编入天察卫也算是条正途,将来能谋个出身,再不济也会安家立业。”
见卫冉说得这般笃定与仔细,甚至提出要遣散五义盟,旖景才不再怀疑是他随口找的由头。
“但王爷的意见是,这时入仕并非绝佳时机,提议五义盟的事暂且延后,但我可以先入王府,担当亲卫一职。”
“岂不委屈了二兄?”旖景这话倒不是奉承,她认为卫冉之能身任亲兵确为屈就。
“若是换作别人,还真有些委屈,不过是跟着王爷,我倒是心甘情愿。”卫冉微笑,他见旖景似乎想要回舱,目光已经朝向舱门看了好几眼,突地转变话题:“王妃可想知我与杨妃的旧事?”
旖景明显一个愣怔,分外疑惑。
在西梁“避祸”期间,旖景曾经将杨妃的死因一五一十告诉了卫冉,这事虽被先帝当年严令禁口,是以卫冉在并州时虽有打探,旖景也并未说明,但眼下事过境迁,先帝已崩,太子与太子妃也都不在人世,那禁口令自然就不需要那般严格的遵守了,再者旖景自知卫冉是虞沨母族族兄,也没把他当外人看待,才再不隐瞒。
但她并不曾“八卦”卫冉与杨妃的旧事,这时对他无端提及难免疑惑。
不过当初,她也好奇过杨妃身为世宦女儿,怎么会与卫冉这个江湖侠客结识,并且还能得卫冉传授武艺,证明相处并非十天半月,应当是有甚是漫长的一段时间,不过知道卫冉是宁海卫家子弟后,旖景再不觉得大惊小怪,宁海卫家也属世家名门,若是两家交好,小儿女自幼结识便不足为奇。
“杨妃之母与我母亲曾为闺阁好友,是以我们也算有青梅竹马之谊,后来,杨大人要将女儿送入东宫,杨妃起初并不情愿,甚至恳求我带她离家,她那时也知道宁海卫家家风不比普通世宦,认为我能给她随心所欲的生活,我当时一口应诺,是不愿看她被家族利用,就此郁郁一生,我想,我能够承担她的人生,给她静好平安。”
卫冉自顾说道,不知是否想到了少年青涩的时光,唇角舒展,灯火在他眼眸深处轻晃。
“后来她随家人回京,我那时已经接手了五义盟主,也暗暗跟随,打算一旦杨家要强迫她入宫,便行施救,不过后来……她见了太子,改变了心意,自愿入宫。”
说到这里,卫冉就住了口,后来的事他不甚了了,旖景反而更为清楚。
但旖景依然不懂卫冉何故说起旧事,不知如何也不好加以评价,只孤疑的缄默着。
卫冉暗暗一叹,目光仍在远远的郊野。
他是想暗示她,失去有的人与事,也许一时会让你悲痛欲绝,但时长日久,总有平复的一天。
没有时间不能治愈的伤口,所以,就算悲痛,也不要把自己逼向绝境。
就像他在多年之前,甚至不能回忆当年江南烟柳下,那个仗剑而舞的女子,但事隔多年后,忽闻她的死讯,确定她是自绝,却没有想像当中的悲痛,唯有为她遗憾而已。
但他的暗示显然失败了,因为卫冉忽然觉得关键的话停滞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所以他只是轻轻一笑:“我只是想谢谢王妃,把杨妃最后的话带给了我,让我知道,原来她后悔过。”
他侧身时,看见王妃仍旧疑惑的神色,又像不愿多问,就那么接受了他的解释,颔首,一福,转身推开舱门。
想到刚才虞沨的嘱托,卫冉重重蹙眉。
真愿是杞人忧天,他有预感,他无法完成那个使命。
舱内的烛照要比外头更加明亮一些,旖景轻易就看清了斜靠卧榻的男子轻轻拢起的眉心,并未仰卧,却阖着眼,当她放得轻微的步伐将将接近,却又立即察觉,他睁眼看来,苍白面色衬得瞳仁深漆,渗出的又是一片柔和。
他抬手,向她摊开掌心。
烛火照得他的掌纹隽长清晰。
她的手掌放了过去,立即就被他屈指扣紧。
他移身向里,让出她倚坐的地方,然后把她的手,轻轻绕向腰后。
“我好多了。”虞沨看向妻子眉心的忧色,静静的用目光将她的眉心抚平。
她不知不觉便将面孔埋进他的胸前,听他的心跳,平和宁静,隔着衣衫有浅浅的温度,渐渐就踏实下来。
她胆小得不愿去落实猜疑,不愿去碰触造成不安的揣测。
亲吻隔着衣衫落在他的胸口,久久不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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