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去?”秦王迟疑道。
“若秦王爷爷首肯,让王恪再同我一起去。”
“啊……这样啊……”秦王沉吟了片刻,缓缓道,“若你执意要去,我也不能勉强,王恪自幼随侍你,自然与你同去。此外……”他压低了声音:“寡人再派三千精兵随行,可够用了么?”
“义渠马上一族,若带三千步兵,不若给月儿一千骑兵,那便绰绰有余。”月夕仰面笑道。
“骑兵……骑兵……若真要打战,以义渠的兵力,便是给你派上数万人都是不够的。寡人本是想……”秦王却又有些游疑,他不住地长吁短叹,凝望着月夕,“王龁回报说,在中条山,是你和司马梗各带了一队人,和赵国的骑兵相抗;他还说,司马梗及那些人对你是心服口服……”
“是左庶长谬赞了……”月夕笑道。
“瞧来你真是同你爷爷一样,骨血里便会打战。”秦王一拳砸在几案上,“也罢,寡人便将身边的飞鹰锐士拨一千人马交给你……”
“便是当初须卜为祖奶奶训练的那支骑兵么?”
秦王点了点头,伸出右掌,低声道:“寡人与你三月为期。三月后,寡人亲自在章台迎接月儿归来,如何?”
☆、27 岂敢忘恩府
“不消三月,只需月余,月儿自然会带须卜的人头回来。”月夕亦笑伸出了右手,与秦王右掌紧紧一握。
“好,好,很好,很好……”秦王放开了手,不住轻拍着几案,忽又想起了一件事,对月夕和声道,“你今日回来,明日便走,如此匆忙,就不回去瞧一瞧你爷爷么,他病得可不轻啊。”
“祖奶奶和爷爷,一向都教导月儿以国事为重。”月夕淡淡一笑,又在秦王耳边低声道,“爷爷脾气那么倔,从来不肯服输。若是我急匆匆回去见他,他定然觉得我小瞧了他……”
她朝着秦王撇了撇嘴,狡黠之气立现面上。秦王哈哈一笑,扬了扬手:“也好,都随了你罢。你一路辛劳,便在这里好好歇息……”
“这里?宣华宫?”月夕一怔。
“正是,母后临去前交待,这宣华宫要为你留着。”秦王又高声道:“桑婆婆……”
一名枯瘦的老妇人不知自哪里应声而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水红的衣裳,衣服紧紧地包在她那犹如一段枯竹般的身躯上。她的脸,更是丑得吓人,颧骨高耸,一张几乎裂到两腮的大嘴,面容枯晦,整个人都阴森森的透着古怪。
她见着秦王,也不下拜,只是微微屈身致意。
“桑婆婆……是你?”月夕见到这老婆婆,不由自主机怜伶打了一个寒噤,可仍是缓缓上前,向桑婆婆做福致礼。
她记得这位桑婆婆。
她是宣太后陪嫁侍女,听说在楚国时便和祖奶奶主仆相称。可她样子丑陋,性格怪异,除了宣太后,从未给过人好脸色。从前在宣华宫……
有一次月夕睡得迷迷糊糊,突地一睁眼,却瞧见桑婆婆那张丑陋的脸近在眼前,她顿时吓得哭了出来。从那以后,桑婆婆便未曾靠近过她五尺以内。
现在想来,桑婆婆也未曾对她做过什么。她那是只是一个孩子,睡梦中惊醒,黑暗中突然见到长得古怪阴森的人,即使她再聪明勇敢,都会有股莫名的惧意。
只是那股惧意,直到今日再见桑婆婆,仍是不曾消失。
桑婆婆盯着月夕,一脸倨傲,高声道:“白月夕,还记得离宫时,太后的嘱托么?”
“月夕不敢忘。”月夕忙伏身在地,诚惶诚恐,“月夕微末之身,愿受秦王驱驰,不敢忘恩,不敢背义。”
“桑婆婆,莫要如此,莫要如此……”秦王连忙劝阻桑婆婆,又扶起了月夕,“莫要将月儿吓坏了。”
桑婆婆冷哼了一声,这才朝着月夕下拜,沉声道:“太后吩咐,等姑娘回来后,便住在宣华宫。老身是姑娘的奴仆,会尽心服侍姑娘。”
“月儿多谢祖奶奶……”月夕声音微咽,不晓得是喜是苦,迟迟说不出话来。秦王似心有所感,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也有了些黯然之色。
他立了片刻,兀自转身,月夕忙伏地恭送,桑婆婆亦垂首送他,他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般,一人缓步踱出了宣华宫。
月夕待秦王出了宣华宫,又候了许久,才直起身子。一转身,桑婆婆灰白的眼睛,正凝望着自己,她还未说话,桑婆婆冷冷道:“你终于回来了?”
“是,桑婆婆,我回来了,”月夕不敢瞧她的眼睛,扭过头柔声问候,“你可还好么?”
“除了活着,还有什么不好的么?”桑婆婆挺立着,冷声道,“你可还要回云蒙山么?”
“师父不在了,秦王又用的着我,我不会再回去了。”月夕黯然垂下眼帘,却觉得身旁桑婆婆的身子一震。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转回头道:“桑婆婆,你怎么了?”
“没什么,”桑婆婆却背过了身,半晌才冷冷地回了一句,她又问道,“还和从前一样,只吃素面么?”
“还和从前一样。宣华宫有什么,我便吃什么。”
“很好,”桑婆婆道,“不忘本来,莫忘出处,这才不愧太后苦心教导了你这么多年。”
“是。”
“太后很惦记你,一直同我念叨你。”桑婆婆微微有些放软了声音,“她只念着云蒙山,临终前我问她要不要召你回来,她总是摇头,总说让你多陪着他……”
“陪着他?桑婆婆……”月夕心中疑惑,正想要问。桑婆婆淡淡一笑,对月夕道:“你明日还要远赴义渠,还是早些歇息吧。”
“桑婆婆,我要见小恪,我还要同他交待些事情。”
桑婆婆面色木然,径自出了宫去,须臾便带了王恪进来。王恪一见到月夕,便叫道:“月儿,你真的要去义渠和亲么?”
“借和亲之名而杀须卜罢了,我怎么会嫁给他?”月夕微笑道,她嘟起嘴,“他一把年纪,又脏又臭,身上还有一股马儿的气味……”
怎比得上……怎比得上有一人身上,那和煦清新的青草气息。
“我秦国的男儿都死绝了么?这些事情何必要你一个姑娘家去?”王恪面上露出了义愤之色。
月夕见桑婆婆默然站在一旁,问道:“桑婆婆,吕盈呢?”
“老身安排了她歇下了。”
月夕点了点头,拉着王恪坐到席榻上,道:“你想说什么?”
“月儿,你别去义渠。秦……他……他同你想得不一样。”王恪一脸愤愤不平,也不管桑婆婆就在一旁,脱口而出。
“我自然要去,我不去义渠,秦王怎肯将关中的大军发往上党,你爹爹又怎能顺顺利利地打到赵国去?”
“要去便我去,你去算什么?”王恪站了起来,怒声道,“月儿,你莫真当我是个傻小子。我遵从太后旨意,不可教你受半点委屈。今日之事,我便把话摊开来说,便是桑婆婆在,我也要直说。”
他望了望桑婆婆,桑婆婆只是不动声色,双眼垂着,似乎在瞧着地面的青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恪道:“武安君病了,可秦王搞不清他是真病还是假病。自太后故去,军中如今只服武安君,秦王与应侯都难以一手掌控。若武安君是真病,倒还罢了,无非是攻赵之势暂缓;可他若是装病,秦王便会想他背后的意图,是否是对自己不满。秦王如此着急召你回宫,便是要以你来约束武安君,提醒他:莫忘了当初对宣太后立下的誓言,如今太后虽然不在了,亦不可对秦王有异心。”
“而你自回咸阳,绝口不提瞧你爷爷,亦是怕秦王有所猜忌……你已然向秦王表明立场,会对秦王尽忠,便已经足够了。义渠的事情,跟你毫不相干,你何必去做这样为难的事情?”
月夕淡笑道:“有什么为难的?我若不去,你爹爹怎么办?”
“我爹爹?”王恪愕然道。
月夕笑着伸手,将王恪又拉坐下来:“还说不是傻小子?”她轻声道:“桑婆婆一直服侍祖奶奶,她最晓得了。秦王爷爷多年来习惯了唯祖奶奶马首是瞻,从来都不会明说自己的意思,可他的意思却又全在他的话里……”
王恪立刻望向桑婆婆,桑婆婆却仍是不言不语,似乎神游物外,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月夕又道:“左庶长初战失利,秦王爷爷却说,败战之由,是因为自己要留兵防守义渠。言下之意,便是义渠在,秦王有罪;秦王有罪,左庶长自然同罪;义渠若破,秦王无罪,左庶长方可无罪。小恪,你说我该怎么办?”
☆、28 笑谈生矛戈
秦国向来善罚分明,王龁中条山虽是小败,秦王却可捏在手里,随时可以拿出来敲打敲打军中诸将。
王恪听得怔愣,半晌才闷声道:“我爹爹若因战败而获罪,也与你无干。你不理睬便是……”
“我怎么能不理睬?应侯本就对军中诸事虎视眈眈,若你爹爹获了罪,应侯便会趁机以自己人换下他。可他身边的人,又怎如爷爷、你爹爹他们熟悉秦军战事。我明晓得秦王是在逼我,我也不得不去。如今的大秦铁甲,纵横天下无人能敌,是爷爷几十年的心血。他病重了,我不能瞧着他们毁在应侯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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