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微微蹙眉,伸手护住了吕盈,亦轻声道:“月儿,赵将军在此,你可要见他?”
月夕慢慢睁开了双眼,信陵君扶起了她,她瞧见赵括身子斜挂在朱亥身上,顿时惊坐了起来:“他怎么了?”
“赵将军以为你死了,我怕他出事,叫朱先生点了他穴道,本想先送他回去……”
月夕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她仰望着上方屋顶,许久才低声道:“那便带他走罢。”
“月夕,你不见赵将军了么?”吕盈抓住月夕的手,急得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你没见到赵将军方才那个样子……你别怪他,月夕……”。靳韦朝她连瞪了几眼,吕盈不再说话,却仍是不住地摇晃着月夕的手。
“我晓得,我没有怪过他,”月夕闭上了眼睛,“我只是怕……”她的睫毛仍是在轻颤着,下面浮起了一层氤氲之气,又渐渐消失不见。
“我只是怕,我再见了他,便再也离不开他,舍不下他了……”
“你何必要舍下他?”吕盈再顾不上那个靳韦,边哭边说,“我虽然什么都不晓得,却瞧得出你与赵将军是有情人。你们欢欢喜喜地在一起不好么?”
月夕低下了头,苦笑道:“造化弄人,长痛不如短痛,你以后便会明白的……”
信陵君站起来,拍了拍朱亥的肩膀,朱亥重重一叹,将赵括带出了屋子。
月夕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微微转身,看见那青色的袍子在夜风中飘动,可愈来愈远,只剩下一点青影,又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终于消失在了夜色里。
与其迢递相思,不如生死相决。
老狐狸,只盼小师兄的这点小把戏,终能帮我瞒得过你。
月夕缓缓收回了眼,朝信陵君致意道:“公子当机立断,月夕感激不尽。”
信陵君淡淡一笑。月夕又转头向靳韦笑道:“小师兄,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靳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和声道:“你怎的这么大意,遇上血冲君主之宫,还要回来救我?”
“你遇上血冲,本来极是凶险。亏得那姓赵的一掌,掌力恰好将你血冲之气互抵互销。你过了这一关,以后也不用再受散功之苦了。”靳韦哼道,“那姓赵也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月夕沉默片刻,竟似完全没听到靳韦这句话似的,只拉住吕盈微笑道:“我是回来瞧吕姑娘的。也幸亏有你,小师兄才恰好救了我。”
“跟她何干?若不是她,我们怎会如此麻烦?”靳韦冷哼道。吕盈眼中含泪,面上刚刚浮起了一些欢愉之色,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信陵君对吕盈微笑道:“吕姑娘,在下还要与月儿有些话要说,可否借这房间一用?”
他自进院之后,对吕盈十分友善,以魏国公子之尊,在她面前自称“在下”,颇是敬重吕盈,却对靳韦出言训斥。他固然是越御风的好友,辈分长于靳韦。可他为人温润如玉,从不对人口出恶言,若不是对靳韦的言行已有不满至极,也不会如此。
靳韦见状,亦早已心知肚明,冷哼一声,拂袖径自出了房去。吕盈一瞧,连忙朝信陵君屈身行礼,匆匆追赶靳韦而去。
信陵君伫立望着两人离去,伸手合上了门扇。月夕微笑道:“公子若要责怪小师兄,骂他一顿便是。”
信陵君微喟道:“这个靳韦,德行大亏,偏还这样自以为是……”
“小师兄做了什么错事?”
“于公,出卖上党,挑起秦赵之战。烽烟一起,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受战乱流离之苦。”
“他假投上党于赵,或许存了私心恶意,可也正中平原君下怀。便是没有他,赵国君臣也不会对上党轻易放手,”月夕淡笑道,“这事便不提了,于私呢?”
“朱先生亲眼所见,他们被冯亭的人困住。吕姑娘不顾安危,来带他们逃走,他却随手拉了吕姑娘,为自己挡了一剑……”
原来吕盈左臂上的伤痕是这么来的。想必郑敢亦是不屑靳韦之行,感佩吕盈,才特地以金疮药相赠。便是吕盈对靳韦深具情意,可这样无辜被他所害,仍是毫无怨言,也是殊为难得。
月夕叹道:“他做错了许多事,可毕竟曾是我的师兄,几次救了我的性命。于公于私,我都要保他生还。还请公子瞧在师父的情面上,不要同他计较。”
“他禀性不良,当初越兄发现他偷学玄鉴功时,便不该心慈手软……我一直不明白,越兄为何对他手下留情?”
“师父总有师父的道理,”月夕淡笑,“我曾托朱先生求请公子,放郑敢陈藩离去,不知……”
“我已经叫人缝好锦囊,他们两人会为你送去云蒙山,交给小恪。待我此间事了,我也要去云蒙山一趟,探望越兄。”
“郑敢他们曾杀了公子夫人,公子却肯为月夕网开一面,放他们两人离去。月夕不知如何言谢……”
“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我也不必为难他们。唉……杀一个小女子便可阻止韩魏联盟,秦王与应侯岂有不杀之理?”
月夕低着头道:“终究还是要多谢公子……”
信陵君凝目望住了月夕,许久才哂声道:“月儿,我记得你初上云蒙山时,你便连个‘喂’字都不肯唤我,如今却口口声声称我为公子。”
她初上山时,不过八岁。
靳韦同她说,有位师父的好友来了,一定要带她去迎接。到了山下,靳韦站在山道上恭恭敬敬地等着,她却径自坐在了梨树上。
待到他孤身一人到了山脚下,靳韦还未开口,她反而扬声先问了他一句:“你从哪里来?”
☆、18 安得长苦悲
靳韦连连示意她住口。他却并未责怪她,而是仰起头极认真地答道:“自鹿鸣之处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你是想叫我师父做你的帮手么?”
对一个八岁的小丫头,他本不该这样巧诈。可她冰雪聪明,立时明白了他话里的双关之意。他眼里露出赞赏的光芒,笑道:“从前是,可你师父看尽世事,只想在云蒙山终老,便不再勉强了。我只是来陪他坐而论道,打发寂寥罢了。”
“既然陪我师父这么久,晓得淡泊的好处,何必还要有这么大的志向?”
“生逢乱世,男儿生当暮沙裹草、纵马长啸,立一番功业,方才不虚一生。”
她这才笑了,从梨树上跳了下来,向他摊开手来:“你要上山么?那便请我吃东西罢。”
他左右瞧了瞧,从旁边的树上随手摘下一个山果,放到了她的手中。她抛了一抛,笑着奔上了山去,却未瞧见他的目光,自那一日起便追逐着她的背影,未曾移开过。
他瞧见她捉弄靳韦与小恪,听见她的笑声洒遍云蒙山,看见她雪白的身影在山间穿梭。他同赵括一样,喜欢又聪明又好看的姑娘,而她的身上,除了聪明与好看,更有一股我行我素的骄傲之气。
那是月夕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晓得她还小,不晓得她懂不懂,整整七年,他默默地在等她及笄。
直到那一日,他终于开口,叫她等他。
他说他一定会来,可他终究没有再上云蒙山,为她祝贺及笄之礼。而三年后,她已将那一个山果,转赠给了赵括。
月夕撑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缓缓地调匀呼吸,轻声道:“从前月夕不懂事,无礼之处,还请公子恕罪……”
“赵括已然不在此处,你不必刻意如此。”信陵君突然打断了月夕,不耐地提高了声音。他素来雅达,除了方才以为月夕已死时几乎失了神智,便只有眼下这样失态了。
月夕默然许久,道:“三年前,是公子自己失了约。”
往日不返,来日多忧。惧来日而弃将来的人,原本是你。
“若我当初不失约,你此刻待我便会不同了么?”信陵君凝睇着月夕,苦笑一闪而过。
“公子为何要失信?”月夕一抬头,瞧见信陵君正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她心头微抖:“你早晓得了我是……”
“我从前并不知晓。只是曾蒙越兄所托,为他去查一个叫芈霜晨的女子的下落。”
“是祖奶奶……”月夕轻呼了一声。
信陵君微微颔首:“我叫人查遍了楚国的王室,才听说有一名王族之女,小名霜晨,嫁入秦国,侍奉秦惠文王。后来惠文王去世,她成了秦国的执政太后……”
“三年前,我去探望越兄,却收到姊夫欲逃离秦国的求援信,只得匆匆离去。岂不料在邯郸郊外隐约见到了你的身影,我私下向越兄请教你的来历。越兄说,他只晓得你应该是自芈霜晨处来的,我便完全明白了。”
“月儿,若我当初不失约,如今你便会愿意随我去大梁么?”信陵君沉默着,又重复问了这一句。
月夕默然望着屋外的苍茫夜色。信陵君侠名动天下,仁义播四方。那时的云蒙山上,两人皆不知彼此身份,懵懂无知的自己,难道就不曾为他的风华心旌摇曳过么?
难道不是他那一句“等我”,叫自己彻夜难眠么?难道不是听到他的婚讯,叫自己心神茫然么?甚至于自己悄悄下山,去了大梁,只为在信陵君府前望那一眼。
便是那夜在郡守府,见到他时仍有的心绪错乱,统统都不曾作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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