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情,自己却是如今才完全明白。而待她明白时,她的心里眼里,便只有了赵括一人。
若他守信再上山来见自己,她会怎样?
或许两人间便会因此而大不同,或许她也会对他难舍难离,可这也都只是或许罢了。
谁叫让她明白一切的人,不是他呢。
他再是飞仁扬义,可又怎么比得上那只老狐狸懒洋洋的一笑?
月夕念头辗转,可终觉得尘世间还是只有那一人好。她笑而摇头,缓声道:“世间事,最恨难以回头。公子既然失了约,从前事便莫要再提了。只是我竟因公子,而遇上了赵括。他……”
她微微一笑:“他与公子,却大是不同……”
“他与我有何不同?”
“公子胸怀大才,养客纳士,一心在这乱世中有所作为,便如朱先生的大锤,劲风过处,所向披靡;可赵括他……”月夕忽然轻轻“啊”了一声,低笑道,“快风楼……我真是糊涂了,福伯说他将快风楼交与卉姬经营,那为快风楼取那名字的人,定然是他。”
“快风楼?”信陵君一愕。
“赵括他……他最爱的,不过是明月小楼,把酒临风。有此两样,便是他的人生快事。可他这人又太过心慈手软,总要将身边人的事情揽上身,只顾眼前不想将来,常常将自己搞的一团糟。”
月夕凝望着信陵君:“公子志存高远,一旦晓得我的来历,权衡轻重,便能挥剑而断;而他……他定然是犹豫难决,一拖再拖。公子之爱在天下,又岂会在意月夕一人?而他,却总是等着我舍下他,等着我来挥这一剑……”
“挥剑?”信陵君哂笑道,“你这剑虽锋利,可你当他真能忘掉你么?”
“他会忘了我的,”月夕幽幽道,“他身边有玥公主与卉姬,她们都是心智巧慧之人。还有那些女闾中,他也有无数红颜相伴。他以为我死了,便会死了心,便会忘了我的。”
“那你呢?”信陵君突然冷笑道,“你便能忘了赵括了么?”
月夕微笑地转过头去,不敢看信陵君,身上却微微地颤抖着。
你可能忘了赵括么?
能与不能,如此简单,为何她却不敢回答?
信陵君见她不答话,哂笑了许久,道:“我再不敢上云蒙山,连越兄都不敢见。只因为我亦怕自己再见了你,便再也不愿舍下你了。可我又多盼,当初失信的人是你,如今来问这话的人,亦是你。”
他失了信,是他能于决断,可亦是因为他曾奢望过将来。因奢望而知无望,因不舍而应舍,因不忍伤而不得不伤,才会悄然失约,避而不见。
如他之于月夕,又如月夕之于赵括。
可惜是他之于月夕,可惜是月夕之于赵括。
他说的这般凄凉,全然失去了他一贯的峭整风采。秦魏征战不断,魏国上下对秦人俱怀刻骨仇恨。他是魏国公子,自己却是秦国宣太后身边的人,她又怎能怪得了他失约?
更何况,她还是……
她绝不忍,亦不能去怪他,怪他放弃了这于家仇国恨间细若游丝般的情意。
而赵括,他又可会怪她么?
月夕轻叹一声,婉声道:“公子有泽润之仁,圭璋之德,早晚能登车揽辔,澄清天下。还请公子勿以月夕为念,从前之事,便当春风过耳,莫需萦怀。”
信陵君推开了门扇,走出门外。他袖手仰天望月,伫立片刻,笑道:“月儿,来日茫茫,山长水远,再见只怕是敌非友,你我便就此别过罢。”
月夕从席榻上起了身,屈身行礼。信陵君却大袖一挥,头也不回,昂然出了院去。
月夕还靠席榻上,瞥见靳韦和吕盈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吕盈仍在微微抽泣,靳韦正压低了声音在责骂她。
可若能如此依偎在一起,就此哭骂一生也是好的。
她亦抬头望月,天边冷月如青霜,便好似他们赵国人最喜欢穿的青色衣衫。
“老狐狸,你可会挂念我吗?”月夕在心中自言自语,“你身边有那么多的美貌女子,又怎么会想念我呢?可我却知道,我是会想念你的。”
生逢乱世,离人何多?
你我之间,便如清尘浊水。此后天各一方,相见亦难。
盼你愁峰莫聚,意绪莫失。
若偶尔想到我,望一望那天边的弯月,你便会晓得,我亦是同样在想着你。
☆、19 短兵当长戈
中条山,居太行山及华山之间,山势狭长。沿着中条山往西,便可直达秦国都城:咸阳。
此刻的僻静山路上,三人两马,在如墨的夜色中缓缓朝西而行。
月夕和吕盈共骑一匹白马,靳韦骑着另外一匹。白马很神骏,是信陵君特地叫人为她送来的,脚力甚好,负重亦佳,走了这么久的路程,仍是十分稳健。
两匹马在林中曲折而行,愈走脚步愈缓,又不时停下脚步,四面瞻顾闻嗅。马儿的天生警觉性,常常比人来的要好许多。月夕和靳韦立刻警觉起来,跳下了马。
“月夕,怎么了?”吕盈瞧出了两人不对劲。月夕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立刻也不再出声。
两人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走了段路,忽见一人躺在道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靳韦上前一探那人的鼻息,望着月夕摇了摇头:“刚死不久”。月夕瞧见这人一身赵国士兵的装扮,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处已经离开上党极远,且已近秦国,怎有赵国士兵敢如此深入秦军后方?
定然事有蹊跷。
月夕捡起了掉在一旁的长矛,三人两马又缓缓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前面突然传出一阵兵刃相击和呼哧之声,且声音越来越是清晰。
月夕手横长矛,探身凝目望去,只见前面是一个三叉路口,山路向左拐去,是一条羊肠小道,正有几人在路口恶斗。
还未来得及仔细看清楚打斗双方,便瞧见右边山背后涌出一队骑兵,约有十几二十人。为首一人,面黑人高,赵军裨将装扮,手挥长剑,一边纵马向前,一边大叫道:“莫放走了秦贼。”
他骤马挺剑,直取前面一名秦将打扮的人。那秦将亦举剑来迎,两马相交,战不数合,秦将力有不逮,带着两人欲拨马而走,而那赵将急追而上紧缠不放。
月夕将手中长矛递给了靳韦,自己却拉过了靳韦的马,沉声道:“小师兄,你带吕盈从小道走,不必管我。”也不待靳韦和吕盈回应,纵马便出。一名赵兵见黑暗中有一人冲出,二话不说,挺矛便刺,月夕俯身避过了这一刺,一掌击中他的肩膀,随手夺过了长矛,直朝赵将刺去。
赵将一马当先,眼见要追上秦将,正要举剑杀人,不料旁边横生一只长矛,将他的长剑一隔,恰好叫秦将避开了这一剑。
赵将双目一瞪,一名白衣女子手持长矛,横马而立,笑盈盈地挡在了他与秦将之前。
他没料到这个时辰这样地方竟然有一名女子出现,一呆之余,长剑指着月夕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挡我的剑?”
月夕不望他,转身对为首的秦将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为首的秦将年约三旬,长相粗豪,听见月夕问他,微一迟疑,便朗声叫道:“在下左庶长帐下张唐,多谢姑娘相救。”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旁边树林里有人叫了一声:“月儿。”一人从林中飞掠而出,拦在了月夕面前。
“王恪?是你……”张唐望着眼前黝黑削瘦的年轻人,神情微显激动。月夕却微笑道:“小恪,你收到郑敢的消息,终于赶来了么?”
她跃身下了马,将马缰交到了王恪手中:“莫要在此纠缠,你们先走。”
“不行,太危险了……”
赵将见张唐几人要走,劈剑便刺,月夕手中长矛直刺他的左肩,他收剑一隔,躲开了这一招。月夕转身便对小恪厉声道:“走。”
她声色俱厉,面上顿显威严之色。王恪无法违逆,只得翻身上马,护着张唐策马从小道离开。
这羊肠小道十分狭窄,只够一匹马身通过。月夕横矛而立,赵军追兵便统统被挡,无法追赶张唐等人。方才那黑脸赵将见状,挥剑便来取月夕。月夕侧身微让,长矛一挑,狠狠地刺在了马身上,这马受痛长嘶,腾身而起,几乎要将这赵将掀下马来。
赵将临危不惊,伸手在马脖上一拍,借力往后一跃而起,身子临空,一手持剑,又再朝月夕刺来。月夕却将长矛横着往一旁的大树树干上一插,长矛入树数寸。她身子轻跃,足尖在长矛上一点,身子笔直蹿将上来,腰间丝带疾飞而出,缠住了赵将的脖子。
赵将的长剑仍是直直地劈下来,月夕一个翻身躲过了长剑,从背后一脚踩住了赵将肩膀,丝带一紧,两人一起落在了地上。
赵军诸人见她制住了自己的首领,纷纷下马,围住了她。月夕分身不暇,心中正想着如何应付。忽见小道后方又出现了一名秦将装扮的人,带了一队人马,从月夕头上越过,杀向赵军,顿时将赵军冲散开来。
月夕见有秦兵为她解围,心中一松,转眼见这赵将被她勒得几乎难以喘气,便调笑道:“这位将军,不如你开声求个饶,我便放过你如何?”可那赵将格外硬气,性命危在旦夕,却毫不畏惧,反而嘶吼着,将手中长剑乱挥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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