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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 (米小亚)


没有缺,何来圆?
没有别离,又何来相聚?
※※※※※
赵子服下楼与老掌柜结帐,陆老头正也在一旁,同阿牛一边说话一边吃着豌豆干。看到他,面上十分惊奇,上前围着赵子服转了一圈,奇道:“你怎么好了?”
“没有蘼心果,你也好了?你可真是命大……”
他绕着赵子服不住地看,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间他怪叫了一声,扯住阿牛的衣袖,躲到了他的身后,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楼上。
赵子服回身一看,月夕笑眯眯地从楼上慢慢地走下来,白色的裙子青色的丝带,每下一级楼梯,那裙子便轻轻地飘一下。
便如二月的清凉春风中,飘着如雪般冰凉洁净的白梨花。
可陆老头却像见到鬼一样,拉着阿牛一直往后缩。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叫了一声“糟了”踮起脚快跑了出去,不到片晌又跑了回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嘴里仍在嘟囔:“奇怪,真是命大,命大……”
月夕慢慢地到了四人跟前,眼眸微微一转,笑着瞪了陆老头一眼,径自出了门去。
“老掌柜,陆老板……拙荆刁蛮,若有得罪两位的地方,还请瞧在她年轻不懂事,多多包涵。”那几日他虽然昏迷着躺在房里,可会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却明白的很。
陆老头从阿牛后面偷偷伸出头来,瞧见月夕牵着乌云踏雪远远地站在一旁。他咽了一口口水,拉住赵子服说:“你这个小娘子,哪里是刁蛮,简直就是一个小妖女……”
“她烧陆老头的胡子……”阿牛在一旁接口道,“差点把他的药材铺也烧了。”
赵子服顿时哑然失笑。原来除了那夜她揪了老掌柜的胡子,她竟然又去揪了陆老头。可他却又觉得很欢喜,她再怎样的刁蛮,都没再像那夜那样扣住陆老头的脖子,要伤及人命。
她终究还是能听得一些他的话。
“唉……那还不是为了他的病……”老掌柜转身过来,对着陆老头和阿牛道,“你一把年纪,还计较这些。”他出了柜台,扯住赵子服,悄悄道:“你这未婚小娘子,脾气大的,那是没话说。不过对你,也真是没话说。我瞧她是年轻不太懂事,可为了你跑进跑出,忙里忙外,一句说的都没有……”
“这么大的人,没干过活,不晓得煎药。把药罐子煎裂了,吓了一大跳,还抹着泪,笑死我阿牛了……”阿牛又突然冒出了一句。
只不过是几碗药,也值得她落泪么?
赵子服低下头,半晌才淡笑着抬起头,道:“我病了这几日,拙荆给店几位惹了不少麻烦,多蒙照顾,不盛感谢。”
“哪里哪里,”三人都齐齐推辞,老掌柜又低声道,“小娘子年纪是轻,以后成了亲,再发脾气,你就忍着些,莫要辜负了你家娘子。”
赵子服微微一笑,拱手道:“是。”
他辞别了老板,出了店门。月夕正靠在乌云踏雪的身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问道:“那三个可是在说我坏话?”
赵子服笑着摇了摇头,只拍了拍乌云踏雪,对月夕道:“上马罢。”
他仍如从前一般要为她执鞭,可月夕却伸手摸了摸乌云踏雪的脖子,笑道:“他载了我一路,我不愿再委屈它,叫它先歇歇罢。”
说着,她便伸手去拉缰绳,可赵子服也正要牵缰绳,两人的手指不经意便碰到了一起。两人俱都是一愣,沉默了半晌,赵子服先松了手,由着月夕牵着乌云踏雪。
“月儿,唱首歌给我听罢?”
花若雪兮晨染霜,忧思君兮不敢忘;
晔如华兮温如莹,沐兰泽兮含若芳……
她唯一会唱的,便只有这首曲子了。
“这曲子,怎么唱来唱去都只有这几句,后面可还有么?”赵子服问道。
“还有半阙……可我不喜欢,便不唱了。”月夕轻笑答道。
不唱便不唱罢,只要她欢喜就好。
只要她欢快地唱着,他便会微微地笑着。
两人朝着云蒙山方向走去。赵子服走的很慢,月夕也走得很慢,慢得连乌云踏雪,都不耐烦地抖动着自己的鬃毛。
它不晓得,若走的慢一点,便可再听一遍她唱的歌儿。
可不多时,两人便穿过了云梦村,穿过了松林,越过了一个小山头。前方山头半山腰以上,云雾缭绕。山下林荫蔽日,路边正有一颗硕大的梨树,迎着山风招展躯干。枝上梨花如含烟带雨,飞雪敝日,树下一条小径,直通山腰。
月夕停下了歌声,望着前方的山径。突然之间,赵子服便晓得了那棵梨树便是这一程的终点。
不过片刻前,她还在唱着歌,他还在听着。她唱得再不好听,他依然听得兴致盎然。若她能一路唱下去,与他一起到了邯郸,可该有多好?可是忽然间曲终人散,他与她就此要各分东西。
他一路送她到了云蒙山,他本该晓得到了云蒙山就该是分道扬镳之时。
他却不舍。
月夕轻声道:“我……”可她再也说不出口,秋波微微一转,垂下了头。与他的这一程路并不如她想得那样有趣,可却比“有趣”更叫人难舍。
一阵山风吹起了她鬓边的乱发,赵子服缓缓伸出手掌,抚着她的发,又握住了她的双手。
月夕仰起头瞧着他,她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便如珠玉一般;她的双唇如玫瑰一般娇艳,似乎在等待什么?

  ☆、31 聚散终有时

赵子服凝视着她,缓缓地低下了头,她双手微微一挣,却被赵子服紧紧握住,无法逃脱。
“月儿……”有人高声叫她。赵子服身形一顿,手一松,叹了口气,转过身,看见一个瘦削、黝黑的年轻男人,站在山路上看着两人。
月夕轻轻挣开了双手,低下头悄悄地笑着,笑里都是娇羞、调皮和几分侥幸。
糊涂的姑娘,你可晓得他本来要做什么?
她窃笑着跑向男子,站在山路上,转回头朝赵子服挥了挥手。
她又聪明又好看,身边怎么会少得了对她好的人?赵子服背起手,瞧了她半晌,又默默牵住了乌云踏雪,朝前行去。
他不挥手,只因他心中并不愿分别。
只是分别从来都是在人最不情愿的时候到来。
他一人一马,缓缓走过了梨树,走出了极远。他与月夕,也隔得越来越远……
“老狐狸……”身后突然竟又响起了月夕的声音。他不回身,仍是背对着月夕站着。忽然一个东西从他的头上划了一道弧线,掉落到了他跟前,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原来是一个山果。
他陪了她这一程,她只能以一个山果相答。
“老狐狸,后会有期!”月夕轻声说道。
他举起果子,终于扬了扬手,笑道:“后会有期!”
别时难,再见更难。
何时又才是再会之期?
他无法问,亦无法想。只因这世间的聚散,从来都由不得人,更由不得他。
“月儿……”那男子见赵子服走远,问道,“那个人是谁?”
“他?”离情正浓,月夕一时间竟然回不过神来,许久才道,“我路上遇上了麻烦,他帮了我一把……”她笑了笑,挽住了这男子的手臂:“小恪,几日不见,你可想我了么?”
这叫小恪的男子缩了缩肩膀,想躲开月夕。月夕谑笑地望着他,反而越靠越近,还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恪,傻小子,你怕什么?”
小恪将自己站得笔直笔直的,红着脸瞄了她一眼:“月儿,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月夕挑起眉,“嫌我像祖奶奶一样放肆么?”
小恪讪讪地点了点头。月夕笑道:“你不喜欢祖奶奶么?”
“不敢……”小恪慌忙摇头,可见到月夕嘲笑的眼光,又点头道,“我爹说那样太不得体。你又不是不晓得,祖奶奶虽然做了许多大事情,可总有人背后说三道四……”
“可祖奶奶在生时,你爹还不是乖乖听祖奶奶的?你就是同你爹一样,总是一板一眼的,太过正经,好生无趣。”月夕取笑道。
小恪也不分辨,只低声埋怨道:“你不声不响便离了山,我只当你出了事情,害得我还飞鸽传书通知了……”
“你告诉爷爷了?”月夕吐了吐舌头,攥住小恪的袖子笑道,“师父呢?可是也恼火了?”
“师父几时发过脾气?只是有些担心你。后来他那位朋友叫人送来了信,说他带你去了大梁,他才放下了心。倒是你爷爷……”
“他竟还替我向师父隐瞒……”月夕微微一愣,咬了咬唇,仍笑道,“好了好了,爷爷说了什么?”
小恪挠了挠脑袋,低声道:“他只说山上若无异状,定然是你自己下山去了,月内必有消息。他还说……他仍是如从前一般问你:韩国的野王邑已经降秦,他问若你是韩王,眼下该如何求存?”
“我又不是韩王,我怎能晓得?”月夕笑道。
自从她八岁上了云蒙山,爷爷便总是如此修书,与她就天下战事一问一答,她早已习以为常。她虽说着不晓得,可又微忖道:“野王一降,韩国便被一分为二。秦军可攻韩上党,亦可直攻韩国都城。我瞧韩国兵弱将寡,要嘛死战,要嘛索性割了上党向秦国求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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