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什么?”贵族青年眼神一闪,问道。
“倒像是想要乘机胁迫韩国,”赵子服道,“大哥,韩国来的使者叫什么名字?”
“靳韦,上党郡守靳蘣之子,说是替父出使。”
“这个人,从前从未曾听闻过。”赵子服沉吟着,又道,“若他今夜再去拜访平原君,便是他听懂了平原君话里的意思……”
“赵胜是想……”贵族青年忽有所悟。
“如今韩国形势危急,摆在眼前只有两条路:与秦国谈和,或是求助赵魏。可若要与秦国和谈,无异与虎谋皮,此计必为下下策;韩国公主与信陵君大婚,两国本有姻亲,可韩国公主成婚三日无端被杀,以信陵君之能,却寻不见凶手,韩魏两国眼下正是不尴不尬,韩对魏疑心正盛,决不会贸然求助;其余东方三国鞭长莫及,因此惟有求助赵国乃是唯一可行之道。平原君定是瞧出了这一点……”
“他想敲韩王一笔?”贵族青年立刻心领神会。赵子服笑着点了点头:“大哥英明,平原君其实是在为赵国着想。”
“就算是他为我赵国着想,可他对我……”贵族青年神色稍霁,仍是声中含恨,“总将我当成娃娃呼来喝去,处处掣肘,早晚我……”他正要说什么,突然又指着赵子服道:“我晓得你定然要替他说好话。你同他女儿订了亲,他便是你的未来岳丈,你自然要讨好他。便是在我面前也帮着他……”
☆、33 知是故人来
他竟还有一门婚事?赵子服不由得一怔。
他爹确实为他与平原君的小女儿定了亲,可他却一次也不曾见过、甚至问过那个未婚妻子。这桩婚事早已被他抛在了脑后,眼下却被这贵族青年提了起来。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哭笑不得。一旁的小秦见他面色古怪,转头偷偷的笑着,恰见到卉姬提着两壶酒袅娜而上,立刻又将自己站的笔直。
“三位,尝尝我们快风楼的美酒罢。”卉姬将酒壶轻轻放在几案上,笑容满面,“未请教公子大名?”
可那贵族青年仍只是冷冷地瞧着一旁,不搭理她。小秦忙答道:“我大哥是王……丹,他叫王丹。”
赵子服和那贵族青年王丹一起瞥了小秦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王丹忽地扬声大笑,对着赵子服道:“你这婚事总是一拖再拖,你是怕成了婚以后不能来这快风楼了么?我同你说,你莫要糊涂了,你那将来的夫人,不但是个绝世的美人儿,尚且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比这些什么卖笑的女子可要强多了……”
他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说话亦从不顾忌旁人,又加上心中郁结开释,兴致颇佳,便要来开赵子服的玩笑,一时之间只顾着自己哈哈大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羞辱了他人。
小秦眼尖,见到一旁的卉姬脸色微白,他心中顿生了几分不平之意,气血一冲,大声问道:“大哥说的我一点都不信。二哥,你去过了那么多地方,七国之中,你可见到有比这卉姬更漂亮的姑娘么?”
他不待赵子服回答,又挺起胸膛,大声喊道:“我说这天下,就只有卉姬姑娘最美。”他这话一说完,又有几分心虚,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王丹听他这样说,不禁讥笑出了声,小秦登时面红耳赤,更不住地喘着气。
卉姬自知容貌艳丽,无论是从前今日,还有这快风楼的客人遇到自己无不心摇神驰。王丹的话虽然刺痛了她,可小秦宁可得罪自己的大哥,也要为她挣回脸面,这样的真诚,却也是她平生从所未遇。
“你小子只会问二弟这样的问题,毫无长进。”王丹如今心情大好,也不去计较小秦顶撞他的话,只是伸手在小秦的脑门上打了一个暴栗,对赵子服笑道:“我准了,你便说句老实话,哪里的姑娘最美?我也听听。”
“最美?”赵子服一愣,回身望着天上的弯月,问道:“今日初几?”
“三月初五。”卉姬忙回道。三人目含期待,皆在等赵子服的评说。
“三月初五,”赵子服竟又愣了一下,这才举起酒樽去敬那天上的新月,“最美的,自然是今日天上的月儿……”
“天上的月儿?”卉姬一怔,心中更是一阵失落。小秦却立刻哈哈大笑:“二哥不愿得罪人,还拿我当小孩哄,随口搪塞我们罢。”
赵子服回身笑道:“我怎会搪塞你?你瞧这弯月儿,明媚动人,时圆时缺,多叫人心舍不下……”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他心舍不下的,是这天上的新月,还是那个叫月儿的女子?时而娇媚,时而羞赧,时而冷傲,时而还会趴在他的肩头哭泣……
“明月固然皎洁……”王丹却站了起来,曼声道,“可我却觉得,风雪梨花最宜人……”
明明问得是女子,一个答得是月儿,一个说得是梨花,风马牛不相及。他与赵子服,各说各话,听得小秦一脸的迷惘,又似有所悟。王丹沉下脸,拉了拉小秦,道:“咱们走吧。”
“大哥,既然难得出来,不如饮上两杯再走?”赵子服忙拦住他。
“不必了,我回去等平原君的消息。”王丹在赵子服耳边轻声道,“这种风尘之地,今日若不是因为急着想寻你说说话,我是绝不会踏足一步的。”
赵子服微微一哂,却也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大哥一路小心。”
他靠在窗边,瞧见着两人走远,才坐了下来。卉姬婉声道:“卉姬从未听说过将军还有一位兄长?”赵子服淡淡一笑,并未回答,卉姬又轻笑道:“你这位兄长,气派大,还爱发号司令,可真有些意思……”
赵子服柔声对卉姬道:“他家中奴仆多,习惯了目指气使,言语中得罪了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卉姬含笑屈膝:“我怎会与将军的兄长计较……”她笑着提起酒壶,又要为赵子服斟酒,可不知怎的,身子一倾,靠在了赵子服身上。
赵子服微微一僵,伸手想要推开她,可犹豫了片刻,却放下了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卉姬倚在他怀中,轻声道:“将军……将军这么多日……”
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喊:“卉姬,卉姬,这黑马跑来跑去的,要不要将它关起来?”
这人实在是寻对了时机,卉姬叹了口气,从赵子服的怀里抬起头,扬声道:“不必去理会。邯郸城谁不晓得,除了将军自己,谁都带不走乌云踏雪。”
“好,好,”楼下的人唯唯诺诺,可又忍不住出声道,“卉姬,可我瞧这马,正乖乖地跟着人走呢!”
乌云踏雪竟然会随人走,真是天下奇闻。卉姬不禁望向赵子服,却只觉身边一凉,一阵轻风掠过,赵子服已然飞快地从窗户中掠了出去。
只有他晓得,他的乌云踏雪,自那一日起,还要再听另一个人的话。
快风楼前的巷子里,果然有一条洁白的身影,正牵着乌云踏雪,一边走,一边哄着:“阿雪乖,阿雪听话……”而他的乌云踏雪,鼻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似在抗议被叫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名字,可又义无反顾地跟着那条身影走了。
她雪白的皓腕,搭在乌云踏雪的马身上,如玉一般晶莹。不过二十多日,他竟然又见到了她。
而她,只是为了来带走乌云踏雪么?
赵子服轻轻打了一个哨子,原本温驯的乌云踏雪,顿时驻足停在了当场,无论那人怎么拉,都是纹丝不动。那牵马的白色身影连试好几次,终于泻了气,将缰绳一扔,将脚一跺,转过了身来。
她的秀发在夜风中轻舞着。她本应该很生气,可她竟然是笑着的。天上的月色已是如此朦胧,而她的一双眼睛比星月更朦胧。
她笑得那样好看,看得赵子服的人都醉了。
他慢慢走上前,拉住了乌云踏雪,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靠在了乌云踏雪身上,笑着笑着,突然伸手指着前面的招牌:“这快风楼,是什么地方?”
“是……一家酒楼。”
“你很喜欢来这样的地方么?”她瞧了那招牌半晌,又嘟起嘴,道:“可我不喜欢见你来这里。”
美丽的姑娘,这不过是一家酒楼,为什么你的样子好像在生气?
是不是你方才瞧见了有一名女子,偎在他的怀里,这才要小惩大戒,要带走他的乌云踏雪?
可他又何必在意你欢喜不欢喜?
“好,我以后再不来这里。”赵子服竟然答应了,而且他还在笑,笑得温和清朗。
“我也不喜欢呆在这里……”月夕也笑了。
“好,我们去旁的地方……”
“将军……”一旁有声音响起。两人同时抬眼去看,卉姬站在快风楼的门口,昏暗的灯笼下,她浅浅而笑,仍是那样妖娆,可眉宇间轻轻蹙起,有一丝丝的不安。
她长得还真是有几分姿色,比起自己……比起自己……方才也就是她偎在他的怀里。
月夕忽然又觉得甚是着恼,她板起脸,斜睨了赵子服一眼,径自朝快风楼而去:“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我要去见识一下这快风楼。”
唉,年轻姑娘的心呵,一会便变了一个主意,便是比天上的风,比地上的水,还要叫人难猜。
可无论她怎么变,赵子服都是笑着看她,都只会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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