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无端被人窥中心事。汗涔涔地就下来了:“四姨太这话说得有趣。”
“善若姐好端端的举人娘子不做,倒是甘心要去给五大三粗的猎户当个煮饭婆,果然是有趣。”鸾喜眼睛定定地盯了庄善若瞧。脸上带着又是戏谑又是郑重的神情。
“不知道四姨太从哪里听来的风话?”庄善若强撑着,她和伍彪的事还没有到最后摊牌的时候。
“风话?我倒也真的是明里暗里听了不少。你知道,这府里的日子苦闷,等闲也不能出府透气,只不过是找几个识趣的婆子陪着聊天解闷。”鸾喜低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听说前阵子善若姐的表哥受了伤,不算轻可也与性命无碍。善若姐出钱出力。忙前忙后,分身乏术,恨不得一个人顶两个人用。”
“府上果然是人脉广,连我这样无名无姓的也能说得上一二三来。”庄善若咬紧了牙不放松,什么识趣的婆子,还不是从童贞娘口中露出来的,“我表哥前两月受了外伤不假,我忙前忙后也不假。我家里人丁单薄,除了榆树庄的姑妈家,也就剩我这表姨和表哥了。我表姨年老体弱,我若是不去帮衬,她可真指望不上别人了。”
“那也是,不过我闲着无事的时候,私心里想着,姨表亲若是能够亲上加亲,那自然是极好的!”
庄善若故作惊奇:“四姨太年纪轻轻怎么竟也乱点起鸳鸯谱来了,可知是错得离谱了。”
“我这儿离谱不离谱也无关紧要,只不过是大哥究竟知道不知道这事儿?”鸾喜咄咄追问道。
庄善若一时语塞。
鸾喜自认占了先机,悠悠然道:“虽说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可善若姐终究还是有夫之妇,也不像我破罐子破摔了的,万事总得收敛些。”竟大有敲打之意。
庄善若见她小小年纪摆出老气横秋的样子,心里是又好笑又好气。若是认真推究起来,她们两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四姨太,言重了。”
“言重不言重,善若姐自己心里有数,我只不过是替大哥叫声屈罢了。”鸾喜幽幽长叹了一声,“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费力地在那里折腾。”
庄善若绕开了这个话题,开门见山:“四姨太怀了身子,难免容易疲累。说实话,老太太差我过来,除了陪四姨太说说闲话,还有一层意思……”
“可是替大哥在老爷面前说项,托人在乡试的时候给他行些方便?”
庄善若老老实实地点头:“老太太,是这个意思!”
鸾喜轻蔑地一笑:“要银子要人的事都还好说,偏偏这件事,她却是求错了人。”
“为什么?”庄善若不解。
“我知道,连家庄这个浅滩是困不在大哥这条蛟龙的,假以时日,他定是要一飞冲天的!”鸾喜双眼放空,满脸的憧憬,“只不过我却舍不得他离我太远。”
“这……”
鸾喜莞尔一笑,眼波流转:“善若姐,你是聪明人,你想想我为什么要极力在许家父子之间周旋?”
庄善若摇摇头,发现鸾喜的心思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鸾喜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我在他们两个中间委曲求全,除了能过得略体面痛快些之外,更是想让大哥离我近些、再近些。”
“为了大郎?”庄善若不解。
“要不然为了什么?难道我稀罕老爷那肥腻腻的肚子,还有大少爷那瘦骨伶仃的小身板?我也不怕告诉你,老爷已经亲口允了我,等再过几年就让大哥进府给念祖启蒙。”
“那也好。可那也得四五年之后了,若是这四五年里大郎能够高中,那……”四五年间的变数,即便是许德孝再宠爱鸾喜,也不是能由她说了算的。
“哈哈哈!”鸾喜掩了嘴痛快地笑了几声,“善若姐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既然老爷能够允了我,那自然是有法子将大哥留在连家庄的。你不知道,老爷有多疼我,我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要会差人搭了梯子替我摘去,更何况这区区小事!”
“区区小事?”庄善若深吸一口气,将胸口的那股怨气生生地压了下去。
“我舍了我这一辈子,大哥难道就不能舍了他的功名吗?”鸾喜满脸得意,“这连家庄哪里不好?大哥若是进府当了西席,有我在,自然不会亏待他。他本就为人耿直,即便是侥幸考中,又哪里适应得了官场的尔虞我诈?”
庄善若突然有股不详的预感,似乎许家安的人生自从鸾喜产子得宠之后就发生了转变,已经脱离了他自己能够掌控的方向。她强笑道:“那是大郎自己的事了,这路总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下去的。”
“啧啧!善若姐是聪明人,怎么就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呢?”
“什么意思?”
“大哥这趟去州府不过是去透透气散散心罢了,他后半辈子都要和我两个孩子在一起,恐怕等闲也没有什么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了。”鸾喜幽幽地道。
庄善若觉得手脚有些发麻,呼吸有些困难起来:“四姨太到底什么意思?”
“我早就央求老爷和州府里打过招呼了。”鸾喜脸色出奇的明亮,带着一股连自己也浑然不觉的恶意,“若是大哥这回不中,那是皆大欢喜;若是能中,那也只能是不中!”
“若是能中,那也只能是不中?”庄善若将这话反复咀嚼了两遍,突然悚然一惊,连连低呼,“你竟然,你竟然……”
鸾喜不为所动,怡然自得地笑着:“这又有什么不好,我也是替大哥着想。寒窗苦读只不过是为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不用他辛苦,我双手奉送到他面前。莫非,善若姐终究还是在意举人娘子的头衔?”
庄善若呆若木鸡,看着面前娇娇柔柔的鸾喜,却不啻像看到了一条毒蛇,披着纯白无辜的外衣,躲在黑暗中,只等着在要紧的时候给人以致命的一击。
等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后,庄善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鸾喜,一字一顿地道:“你怎么竟可以如此恶毒!”
☆、第375章 美女蛇(2)
鸾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掩嘴笑道:“我万万没想到善若姐竟是会这样想我。我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替大哥安排好了今后的出路,怎么竟就成了恶毒了?”
庄善若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道:“你怎么知道大郎就会喜欢你替他安排的生活?”
“那善若姐怎么就知道大哥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呢?”鸾喜不急不躁,悠悠然地反问。
“若是他能够中举,你这样岂不是断他前程?”
“前程又有什么要紧的。”鸾喜目光毫不退缩,“如今,我可以给他安稳的生活。他喜欢看书,每天都可以花大把的时间看书;他喜欢吟诗,我就让老爷找几个秀才陪他切磋。”
“可是,若是大郎想要掌控自己人生的自由,你能给他吗?”庄善若反问道。
“自由?哼哼,自由是什么东西?到底是能吃,还是能穿?”鸾喜一连串地反问着,脸上不由得有些愤愤然,“我到底也没尝过自由的滋味,不也过得好好的?”
庄善若摇着头:“你不能因为自己关在笼子里失了自由,就一心要想着将大郎赚进笼子里陪你。”
“善若姐,你这话说得好。我倒想问问,是谁害得我被关在这府里,每天只能对着那几张让人生厌的脸,只能够看见被院子割成四角的天空——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不是三年、五年。而是望不到头的一辈子。”
“你心里终究还是怨我们。”
“不敢!”鸾喜闷声道,“我只怨自己没投身在好人家里,我只怨自己没长了一副好容貌。我只怨自己生来就命苦——却万万不敢怨你们。”她虽这么说,可是掩饰不住话语中的怨气。
“若是当初有虎哥未曾将话传错,恐怕就凭了你我之力,也没办法扭转事态……”
“不许说下去!”鸾喜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庄善若一愣,见鸾喜神色大变。
“我不许你说下去,要知道。在最初进府最难熬的日子里,我就是靠那些幻想熬过来的。”鸾喜冷笑了一声。目光又迷蒙起来,“有很多次,我都解下了裙带搭到了大梁上,等着头一伸脚一蹬。就再也不用受这些龌龊了。可是我又舍不得,我老是想着,若是那日没传错话,我真能见上大哥,说不准我就有勇气去拼一拼,再不济也能趁机从府里逃了出来——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姿色,老爷也从未上心,寻上个三五日也就罢了。等风头一过,我便能偷偷地守在大哥的身边。为妾也好,为婢也好,好歹也能偷得一段甜蜜。”
“鸾喜……”庄善若不禁有些动容。
“叫我喜儿!”鸾喜惨然一笑。“我就是靠着这个念想撑了过来。你知道吗?老爷他不是人,夜里的时候对我是……嗐,不说也罢!反正,那个时候,天一擦黑我就害怕,就好像以前家里养的等过年宰了大公鸡。主人一露刀子也不消挣扎,早就吓破了胆。老爷若是一个月都不来我房里。太太便时不时地喊我过去问话,让我一宿一宿地替她捶腿;三姨太也明里暗里下绊子,以戏弄我为乐;就是府里得脸不得脸的下人们,也时不时地踩上我一脚。于是,我便盼着老爷来我房里,至少挨过了那一个晚上,能有七八天的好日子过。后来,我也渐渐习惯了,便想了法子想多留老爷几晚。善若姐,你知道,有些事情是无师自通的,我不将自己当人,卖力地在床上伺候着,也真讨得了老爷的几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