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芸娘将这块帕子塞到他的手里。又拉着他到了避人处说了好一番话。可他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恍恍惚惚地听了“信物”两字,一颗心便在胸膛里欢腾得不受控制。
当晚,他整夜没合眼,只对着这块帕子傻笑。这块帕子上哪里有个细微的污点,上面绣的石榴花叶子又往哪边偏了几寸,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伍彪托着这素绢的帕子看了半晌,然后郑重地用手指尖将它折叠好,重新贴身收了,再抬起胳膊用手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重新操起锄头继续耙地了,整个人仿佛有使不完的劲,甚至连耙地的动作也潇洒了起来。
芸娘的话仿佛就伴着和煦的春风响在耳边。
“……善若妹子点头了,人家心里有你,就是因为许家的那点子破事……你两个都跟没嘴葫芦似的。有啥事也都藏在心里……要不是我拉下脸问了问,你两个白白的将自个儿的好缘分给推出去了……只要许家说话算话,我们这么多双手,想凑个五十两实在不算太难……你赶紧给伍大娘透个气,让她也别折腾了,现成的好媳妇放在眼面前,她竟也看不见……”
想到这儿。伍彪不由得“嘿嘿”笑了两声。压在心头几月的大石头不见了,整个人都变得松快起来了。
媳妇!
赶紧多挣银子,得让善若在今年新年成为伍家的新媳妇!
……
到了晌午,伍彪扛着锄头沿了小路往家里走去,正踌躇着怎么和娘开这个口。自从他拗着性子回绝了那家娘相当中意的姑娘后,娘便在心里憋着气。两天都没和他说一句话了。
伍彪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忤逆过娘,只在这件大事上却咬定了不放松,怪不得娘伤心。伍彪心下一片黯然,不过又稍稍振作了起来。他想起若是将善若娶进门。到时候娘还指不定有多么欢喜呢!
伍彪在岔路上拐了个弯,想起来今天正逢连家庄的小集,准备穿过村子去给娘割半斤肉来,中午包顿饺子哄她开心开心。
没走几步,突然从北边传来了一阵哭闹声,这声音哭得凄惨,纵使伍彪无心管别的事,也忍不住抬头望了两眼。
只见路旁停了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车旁有两个女人在推推搡搡,年轻的那个披头散发嚎哭得厉害,边上还有个老汉张着双手手足无措,围着这两个人兜圈圈。
伍彪觉得有些奇怪,搞不清楚这三个人是什么关系,可是这路却只有一条,即便是有心想避开,却是避无可避。
伍彪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那两个推搡在一起的女人的身子扭在一起,年老的那个极力想把年轻的那个往马车上拽,可是年轻的那个却是死死地将身子往地上坠。
“回去,回去!”年老的那个长得稍稍有些富态,咬紧了牙抻着劲,脸上便有了几分的狰狞。
“你别管我,别管我!”年轻的那个带了哭腔,一直往后退,只可惜两只手臂被年老的那个拉住,脱不了身。
旁边的那个老汉急得团团转,有心上去帮一把,可是又无从下手,整张脸憋得和苦瓜似的,只顾得在嘴里叠声喊道:“春娇,莫闹!莫闹!”
刘春娇发髻蓬乱,一身月白的裙衫被拉扯得凌乱,她尖瘦的小脸憋得通红,眼里不住地往外淌着眼泪,尖声道:“你们还来做什么?来做什么?就当没我这个人,就当我死了!”
刘福婶也不禁老泪纵横,却空不出手去擦一把,咬着牙道:“春娇,我们做爹妈的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说在家里住的闷,想要散散心,我们就让你到婶子这儿暂住几日。可是暂住也不能变成长住啊,你婶子这儿千好万好,可终究也没有家里好!”她一边说一边哭,神情甚是狼狈。
“我不回,我偏不回!”刘春娇不为所动,嚎哭道,“我想回去自然会回去,你们这趟大费周章地抓我回去做什么?”
刘福眼泡里也含了热泪,颤声道:“春娇,你别这样,你别这样!你爹和你娘舍不得你,惦记着你呢!”
“啊呸!”刘春娇不管不顾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道,“您倒是说清楚了,到底是惦记着我,还是惦记着那一笔银子?”
“这,这——”刘福冷不防刘春娇这么一句抢白,他老实,只顾点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春娇,你讲这话也要摸摸良心!”刘福婶脸上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又是涕泗横流,“你爹妈的棺材本儿攒够了,还真没看上你那笔银子。你不想嫁人也好,你想替先头姑爷守贞也好,娘都应了你!可是你好歹也得回家啊!这平日里不见我们也就算了,连过年也不回去,你可叫你娘怎么活啊!”
刘春娇自觉理亏,气势矮了下去,她看着刘福婶与刘福老两口子这小半年分明是苍老了许多,特别是刘福婶两鬓的头发花白得刺眼。她心一横,依旧将身子往后退,嘴里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回去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你往花轿里一塞,稀里糊涂地改嫁了!”
刘福婶被戳中心事了,神色一滞,手上却丝毫不放松,道:“娘知道,先前那桩事做得不妥当,伤了你的心!可是,你是娘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在鬼门关边溜了一圈才生下来的。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我是你的亲娘,哪有存心害你的的理儿?”
刘春娇被打动了,身子软了一软,却又强撑住,眼泪簌簌地从红肿的眼中滚出来,道:“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你也不问问我你的这个好,我到底想不想要?”
刘福婶跌足叹道:“春娇,你要怎么的,我们娘俩回家关上门好商量。这儿人来人往的道上,推推搡搡,哭哭啼啼,没的让人见了看笑话!”
“哼!看笑话?我们家闹的笑话还不够多吗?”刘春娇定了定神,“我倒要问问,这世上哪有这样做娘的?女婿尸骨未寒,丈母娘便急煎煎地给女儿找好了下家,还准备大红盖头一蒙,粗麻绳一绑,送到花轿里押着去拜堂了!知道的,是嫁女儿;不知道,还以为是卖女儿呢!你老人家得了一回聘金还不够,敢情还想将我嫁个两回三回?”
刘福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心里是又委屈又着急,这个春娇可怎么好,也不知道刘昌那小子活着的时候给她吃了什么迷药,都病死了快一年了,还五迷三道的,上不了正道。
刘福婶心里一阵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心软答应春娇让她到连家庄小住一阵,到头来害得她连女儿也见不着了。她看着路旁走来了个抗锄头的壮汉,知道这一幕闹剧怕是全落到了他的眼里,不由得是又急又臊。她赶紧手上用力,箍住春娇的双臂,冲着刘福喝道:“你是死人啊!也不知道上来帮一把?”
刘福唯唯应着,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趁了个空档赶紧搂住春娇的双肩。
刘春娇手上被刘福婶束缚住,身子又被刘福拘住,只剩下一双脚是自由的,抬起一只脚不住地扑腾着,只可惜力气单薄,挣脱不了。
伍彪见是别人的家事不好插手,沿了路旁低了头,想快步走过。
☆、第313章 投怀送抱
伍彪低了头,眼睛瞟也不往边上瞟上一眼,只顾认真看道。
刘春娇被她爹妈拘着,挣扎了半天也没啥用处,倒害得自己四肢疲软,只大口喘着粗气,哭骂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们即便是强拘着我回去也没用。即便是你们收了绳子,藏了剪刀,用棉被包了桌角,难道还能日日夜夜睁了眼睛守着我?但凡你们能眨一眨眼睛,我便一头撞死去。与其在这世上苦熬着,倒不如下去陪我的阿昌去!到时候那三百两银子你们俩想怎么使就怎么使,再也没人能拦你!”
刘福婶听着心里发颤,迭声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闹腾了,你再闹腾,可要你娘的老命了!”
伍彪听到“阿昌”两个字,心中一动,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纠缠到一起的三个人。只见中间那个被拘住的年轻女子圆睁了双目,蓬乱的头发遮了她大半的脸,倒是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尖尖的下巴倔强地翘起来,贝齿因为太用力将下唇都咬出血来了。
伍彪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忍,赶紧又将头低了下去了。
刘春娇眼瞅着着就被他爹妈拖到马车边上了,乍一眼看到低头匆匆赶路的伍彪,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嘶哑着嗓子喊道:“救命!救命!抢人了!”
刘福素日最心疼小女儿不过了,这一声又尖又厉,直戳到他心尖尖上了,他搂住刘春娇肩膀的手不由得下意识地一松。
刘春娇瞅准了机会,顿时将身子往下一矮,挣脱了刘福的束缚。刘福婶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只听得“哧溜”一声,刘春娇的手臂一滑,竟也挣脱了她的拘束。
“春娇!”刘福婶赶紧探身要去抓她。可惜年纪上去了,身子腾挪不够灵活,指甲尖儿只够到了春娇的衣角。
刘春娇侥幸得脱,可是前有刘福婶。后有刘福,两个人都张了双臂围了过来要来个瓮中捉鳖。刘春娇慌不择路,纤巧的身子一扭,出了包围圈,来不及细想,便往路旁的伍彪冲了过去。
伍彪好端端的在道上走着,冷不防被人一撞,下一步便是拦腰抱住,他一下子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