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娇扬起脸,春日和煦的阳光温柔地撒在她的脸上。
庄善若突然觉得刘春娇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因为还给刘昌戴着孝,所以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裳,只在衣领袖口用同色细细地镶了道边儿。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这身衣裳虽然素淡。却衬托得春娇楚楚动人。她头上挽了个随常发髻,斜斜地插了两根银簪子。脸上也淡淡地抹了层脂粉,虽没有用胭脂,不过的确比原先那青黄的脸色要好上许多。虽然小脸消瘦,下巴额还是尖尖的,不过双眼中却不像以前那般混混沌沌。倒有了些神采。
“在房里闷了这许多时日,天气也暖和了,总要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庄善若心中暗喜,若是春娇自己真的想开了,往后的事就好办了。她赶紧携了刘春娇的手。道:“赶紧过来坐!”
刘春娇眼波一转,迟疑地打量了一下后院以及简陋的柴房,脸上便很是有些不忍,道:“他们家竟这样作践你?”
“哪能呢!是我自己要住到后边,图个清清静静。”
刘春娇不说话了,穿过中间的那块空地,推开柴房的门看了看,又扫了几眼柴房旁的简陋厨房,神色愈加凝重。她虽然听说过,可是耳朵听了是一回事,亲眼见了又是一回事。原来她只当自己命苦,却没想到庄善若过得比她还要不堪些。至少她还和刘昌过了一年恩爱的好日子,可庄善若呢?
庄善若掇了两张小杌子放到柴房门口的平坦地上,笑道:“屋子里逼仄,还是在外面坐着说说话好,左右今天有好日头,风也不大。”
刘春娇坐下,目光直直地落到庄善若的脸上,道:“善若姐,没想到你竟然过的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庄善若笑道,“不用听婆婆教训,妯娌絮叨,倒是清静得很。”
“可是……”
“吃过饭了吗?”庄善若打断刘春娇的话,日子好与不好,只有自己过着的才知道。
刘春娇生生地将半截话咽了下去,摇摇头,道:“早上吃得晚,倒还不觉得饿。”
庄善若笑嘻嘻地道:“你来得正好,这几天韭菜长得嫩,我正想掐两把拌了鸡蛋做韭菜鸡蛋饼吃呢。”
刘春娇一看,果然,柴房旁开了两垄地,整整齐齐地种着时令的菜蔬。当中那半畦韭菜,长得正好,细细长长的叶子齐刷刷地竖着,在阳光下碧绿碧绿的看得人心里欢喜。
刘春娇的心不由得也轻松了起来:“好,我正想吃口新鲜的呢!”
刘春娇打下手掐了把韭菜,庄善若打鸡蛋,和面,烙饼一气呵成。没一会儿,便烙好了五六张香喷喷的面饼,嫩黄的鸡蛋与青翠的韭菜,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庄善若又坐了小半锅水,掐了几株刚刚冒芽的小青菜,做了一大碗青菜汤。
姐妹两个就着青菜汤,嚼着喷香的韭菜鸡蛋饼,美美地吃了一顿,连黑将军也讨了一块饼三两口吃下了肚。
肚子吃饱了,太阳又当头暖暖地晒着,或有或无的春风吹着,两人便觉得有一丝慵懒。这慵懒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发困,只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刘春娇看着面前绿意盎然的菜地,舔着爪子晒着肚皮的黑将军,一时竟有些恍恍惚惚起来了,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光了。似乎,她所有的美好时光,随着刘昌的离开,全都灰飞烟灭了,留下的全都是些生活的琐碎和椎心的痛楚。
刘春娇侧过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庄善若。
庄善若的脸色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白,能隐隐地看到额角皮肤下细细的血管;她的嘴唇翘成了美好的弧度;眼睛微微眯着,闪着心满意足的光。
刘春娇突然便觉得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种感觉牢牢地攫住了她,让她感到很不自在。
“善若姐,上回和我娘闹过之后,你劝了我,我也认真地想了两日。”
“嗯?”庄善若回过头,满脸的鼓励。
“你说得没错。若是我再继续这样自己糟践自己,不单单是我爹我娘,就是阿昌在地下看了也不会安心。”
庄善若大慰:“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在连家庄我也住习惯了,暂时还不想回榆树庄去。”
“为啥?”
“连家庄大,我一个外来寄住的,也没几个人认识我,倒省得被人指指点点。”刘春娇脸色一黯,“我娘说的话我不爱听,可有一句话却是真真的——寡妇门前是非多,况且我又年轻身边又傍了一大笔银子,更是遭人闲话。榆树庄里不论难听好听的我或多或少听了一些,实在是不耐烦再听那些风话了。”
“你娘是不是真的逼你改嫁?”庄善若见刘春娇神色清明,趁机抛出了心中的疑窦。
刘春娇摇摇头:“我娘看着强硬,可拗不过我。那善福堂给的三百两银子我娘也怕我给人骗了,要替我保管,我不肯,身边留了些花用,剩下的全都存到钱庄里了——那些利钱即便是我不做活省俭着用也总够了。”
“那就好,那就好!”
刘春娇苦笑道:“往日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这会子却嫌日头长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也没别的事情可干,若是真的闲下来了,我又怕自己胡思乱想了。”
庄善若略一思忖,笑道:“那又有何难?我看你做了大半年针线,这女红倒是练出来了。若是你实在闲着没事干,倒不如跟着我做两样针线拿出去寄卖——不为着银子,只为着打发时间也好。”
刘春娇眼睛一亮,欢喜道:“那倒是能日日和善若姐在一处了。”
庄善若笑道:“我到时候教你绣花样子,你高兴的时候绣上两针,不高兴的时候就放着,倒是我们姐妹两个能凑在一处说话倒是正经。”
刘春娇这才真正欢喜起来,道:“那敢情好!只是,只怕我会碍着善若姐做事。”
“哪能呢?”庄善若满不在乎地道,“原先小妹没出嫁的时候,我还能和她说说体己话,可过了年她就嫁到榆树庄了,隔月就怀了身子,也不好走动。我除了和黑将军唠叨几句,竟也没人可说话的——你能陪我说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刘春娇觑着庄善若明亮的脸色,迟疑地道:“那,姐夫呢?”
☆、第316章 信物
“姐夫?”庄善若一愣,马上笑笑道,“你说大郎啊?他白天里在村子私塾里教书,也不大见得到。”
“下学了呢?”刘春娇又问。
“以前还会缠着我说话,这过了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回家便窝到房间里用功去了。”庄善若若有所思地道,“什么时候得买坛子好酒去私塾看看荣先生,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大郎伤了脑袋,好不容易有些好转,若是太费脑力了,我怕他又会旧疾复发。”
“善若姐,你待他倒是极好。”
庄善若一愣,明白刘春娇的意思,道:“说到底,也不是大郎骗的我。”
刘春娇默默点头,声音有些喑哑:“都是我娘的错,若是当初你我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又何尝落得现在这般光景?”说着竟有些伤感起来。
庄善若赶紧握住了刘春娇的手,笑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些?都说这姻缘是天注定的,哪是一二个人能够扭转的?我来问你,若是你当初知道你嫁给小刘郎中只能过一年夫妻恩爱的日子,那你嫁还是不嫁?”
刘春娇垂了头,默默的咬了下唇,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抬起头,道:“嫁!如若不嫁,怕是连这一年的好日子也没有。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常常这样想,自从我和阿昌认识后,我们两个从来没红过脸,这一年怕是将旁人一辈子的好日子都过尽了。”
“那不就是了?”
“可是善若姐,你不也一样。”刘春娇急急地道,“若不是我娘没有摸清楚许家的底细,你怕也不会这般稀里糊涂的嫁过来;再说了,怕是嫁过来后,你也没过上一日舒心的日子。”
“谁说的?”庄善若拍着刘春娇的手,道,“若不是嫁到许家,我怎么知道我自己竟这般能干?种得了地。绣得了花,包得了包子,就是与人斗嘴比心眼也有几手。”她故意说得俏皮,为的是打消刘春娇心中的愧疚。
当初东窗事发后。她也不是没埋怨过刘福婶的,只当是她为了几个谢媒钱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后来才知道许家便是将刘福婶也瞒得死死的。庄善若思来想去,谁也怨不得,只怨自己那时候急着想避开王大富,明知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有风险,却没有更多的选择,只有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了运气。
庄善若后来才意识到,命运不是你对它心怀敬畏,它就能对你网开一面的。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对抗残酷的命运。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将这时间省下来提升自己。
刘春娇知道庄善若故意要让她宽心,又问道:“我看许大郎人倒是不坏。”
庄善若听出了刘春娇的言外之意,笑道:“难道人不坏,就能和他过下去吗?在许家生活太累。即便我对他有一丝半点的情谊,也早就被他娘,被他弟媳给消磨殆尽了。况且,大郎心里还有个人……”
刘春娇听了也不吃惊,道:“听说就是四通钱庄的掌柜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