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卖猪肉的时候也曾经帮过客人剁过肉臊子,伍彪有意要在善若面前显摆一下,更是将肉剁得风生水起。没一会儿,这三两斤肉便被剁得细细的。
大妮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只见伍彪挥开膀子,虎虎生威,原先对她来说极难对付的肉,到了伍彪的手下听话得像是面团。她盯了伍彪臂上鼓鼓的腱子肉,碗口大的拳头,不由得想到,若是这双拳头揍到人的身上,那可是有的受的。
芸娘啧啧地摇头道:“贺六,你是不是和我这块砧板有仇?好了,好了,你再这样剁下去,我可要你赔我块砧板的钱了。”
贺六嘿然一笑,手上略一用力,菜刀稳稳地站到了砧板上,道:“嫂子恁小气,不过是块砧板罢了,我倒是舍了这一番力气给你,你怎么不算算?”
芸娘又道:“你也不看看,你费了我多少好肉?”
贺六定睛一看,原来他手上没掌握好力道,这肉臊子甩得桌上到处都是,不禁有些讪讪。
庄善若见他叔嫂两个斗嘴有趣,道:“贺六哥,若是你能日日帮忙剁着肉,我倒是服了你!”
芸娘故意道:“别别!他这毛毛躁躁的,我还不放心呢!”
贺六拍了胸脯道:“这又有何难?我反正每日闲着,这力气也没处使,少不得和嫂子的好砧板较较劲!”
庄善若掩嘴,大妮身子单薄,剁肉吃力,倒不如让贺六代劳。
大妮看着贺六侧身离了厨房,这才敢去拿那菜刀,倒也费了吃奶的力气。伍彪大哥虽然也身子高壮,可待人极为亲切,倒不像这个贺六一脸煞气,看着让人胆寒。
临近中午的时候,果然如芸娘所言,突然下起一场雨来,而且还下得不算小,将小小的天井都淹了。
包子铺的生意也连带受到影响,差了几成。
贺六便有些闷闷的,道:“没想到卖吃食的生意也像种地,还要看天吃饭!”
芸娘也没放在心上,道:“中午这顿大多是码头上的苦力,雨下得这般大,他们也就就近随便凑合了,哪里就巴巴地冒了雨赶过来?”
贺六看着剩下的一笼多包子有些懊丧:“嫂子,那剩下的包子怎么办?”
“怎么办?老规矩!”
贺六不依了:“又放着自己吃?就是再好吃,日日吃剩包子,也腻味!原先天气热,包子放着怕坏了,这会子天气凉了,放一晚又不会坏,明儿蒸蒸再卖就是了!”
芸娘哭笑不得:“这规矩可不能坏!人家凭什么穿了大半个县城来我们铺子吃包子,除了我们铺子的包子味道好,还有一样是旁的包子铺比不上的,那便是新鲜!”
贺六气势弱了下去:“可是这些包子包得不容易,善若妹子累死累活包了,若是……”
“你若是心疼你善若妹子,那晚上吃包子的时候就多吃几个!”芸娘笑道,“别又在那里摆少爷的谱,连这顶好的猪肉包子都不耐烦吃了!”
以前芸娘也会露一手,给贺家包顿包子吃,贺六每次都是嘴里咬一个,两手各抓一个,生怕被人吃完了。等自己家开了包子铺,他闻那个包子味都闻饱了,别说是卖剩下的陈包子,就是热腾腾的刚出炉的包子他也没胃口。
贺六知道铺子的事芸娘说了算,连贺三也插不上嘴,只得苦着脸,道:“嫂子,你当我是大妮啊,能吃五六个包子不带歇气的!”
芸娘瞪了贺六一眼。
贺六自觉失言,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剩了大妮在一旁两颊像是喷了火似的,臊得不行。
芸娘生怕大妮不好受,连忙拉了大妮的手,道:“大妮,你别听那贺六胡沁,他那嘴里没有好话!”
“嗯。”大妮讷讷的。
芸娘看着大妮依旧细细瘦瘦的身子,颀长的脖子,脸皮薄得都能沁出血来,道:“你别恼,你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可最是小孩子心性。他不过是把你当孩子,逗你玩儿呢!”贺六二十一,大妮才十二,在贺六眼中和千儿万儿差不多。
大妮一愣:“孩子?”
她从来没在家里被当成孩子过。作为长女,她刚能将话说得利索的时候,娘就怀了二妮,她只能提前长大了,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娘怀上三妮的时候,家里做饭洗衣的事情,她几乎揽了大半。再等娘怀上宝根,整个家的大半个担子都落到了她稚嫩的肩膀上,甚至连地里的活她也都干下来了。
芸娘从伍彪那里听说过大妮的家境,见她不过比千儿万儿大上四五岁,便吃了这么许多的苦,心里很是疼惜她。
“可不?你不过还是个孩子。”芸娘叹道,“你家弟妹多,你娘不顾上你,你还没长大就顶半个大人使,可真是为难你了。”
大妮哪里听过这样的话,眼眶一红,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
芸娘赶紧帮她抹去,恨声道:“这个贺六,倒是出息了,竟招惹你哭了,看我逮了他好好帮你出气!”
大妮伏在芸娘的怀中,感受着难得的温暖,心里竟有些感激贺六对她开的玩笑了。
☆、第281章 陈包子
贺家早上中午都急着做生意,吃饭也都是胡乱做些简单的饭菜填饱了肚子便是。只有等到下午缘来包子铺打烊了,晚上这顿才能坐下来好好地吃上一顿。
今天庄善若与伍彪都在,自然菜色更是比往日丰盛。
饶是芸娘伤了右手,也让大妮将菜先洗好切好,由她用左手亲自掌勺,以示心意。
庄善若包完了中午的包子,暂时躺在阁楼大妮的床上,昏睡了足足两个时辰。一觉醒来恍若重生,将这小半夜和大半天的疲倦都一扫而空。
推开阁楼上的窗户,屋檐还在往下滴水,小小的天井没了大半。庄善若这才惊觉这场雨下得够大,不过她睡得沉,竟连一点动静也未曾听见。
此时,许家玉应该早就看到了塞到她门缝下的信。
她对许家玉只说是去城中的远房亲戚那里帮忙,其中的曲折关窍倒都是略去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和许陈氏说的,不过许陈氏的意见早就不重要了——既然是同一个院门进出,从礼节上来说,总要知会一声。
还有黑将军,她也请许家玉送到伍家。一则,给独身一人的伍大娘作伴;二则,留黑将军一个在许家这么多天,她实在放心不下,总觉得童贞娘看向黑将军的目光不善。
诱人的饭菜香味从楼下飘来,庄善若不由得有些赧然,她原只不过是想歇一歇,竟然歇这么许久,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庄善若赶紧整理好衣服头发,扶了窄窄的楼梯准备下楼。才下了没几级台阶,她却慢下了步子。
伍彪!
黑甜的梦乡中,庄善若犹记得伍彪身上浓浓的汗味。
她,这是怎么了?
她素来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与贺三贺六两个须眉男子相交也坦然自若,偏生却在伍彪面前失了分寸。
庄善若不欲深想。只在心中暗暗嘱咐自己别忘了“有夫之妇”的身份。
饭桌上,众人团团坐定,与上回无异,不过多了个大妮。
大妮坐在庄善若的身旁。颇不自在,只坐了一点板凳,将身子斜斜地往外倾。
庄善若知道大妮的心思,她自认为是伙计,不欲与主家同桌吃饭。听芸娘说往日吃饭,大妮也是偏坐一角,匆匆忙忙扒了两碗饭就去厨房拾掇了。
芸娘单手拿了一碗肉丸子,放到桌上,笑道:“这人可总算又齐了,还多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看着便叫人欢喜。”
大妮有些局促,只低了头拿了筷子不敢抬眼。
贺三的目光落在芸娘的手上,道:“芸娘,你伤了一只手总是不便,万一又烫到了可怎么是好。”
庄善若也道:“芸娘姐。你又做这么多菜做什么?左右我与伍大哥也不是外人。”
一直闷头坐在庄善若对面的伍彪听闻她提及到自己,心里算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抬起眼看了庄善若一眼。
但见她换了身衣裳,是淡淡的湖蓝色,更将她衬得如初霁的天色般明艳动人。伍彪只看了两眼,心便不听使唤地砰砰跳了几下,他赶紧垂下眼帘只盯了面前的红烧鲫鱼的眼珠子看。
芸娘留意到大妮的局促。道:“今儿这顿我可不敢居功,若是没有大妮给我打下手,我看你们只有光啃陈包子了!”
大妮不安地在凳子上调整了下坐姿。
别人听了犹可,只有贺六听了后怕地拍拍胸脯,道:“陈包子?今天剩得可不算少。大妮,多亏了你!你安心坐着吃饭。这顿我一定不笑你吃得和我一样多了!”
他话音未落,芸娘的筷子便狠狠地敲到了额头上:“贺六,下午的帐我还没和你算呢,你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看我不狠狠地敲你一顿!”
“嫂子。嫂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长嫂如母,贺六避又不敢避,只扭了身子东躲西藏的。
众人皆乐不可支。
大妮被贺六嘲笑惯了也不觉得,偷偷地抬眼看身旁的贺六,见他狼狈模样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伍彪见庄善若笑得灿如春花的模样,又愣怔了好一会儿。
“小伍!”贺六冷不防道,“晚上我们再喝几杯,大妮和嫂子整治了这一桌子的好酒菜,可别辜负了!”
“不不不!”伍彪连连摆手,他在贺家喝醉过两次,都与庄善若相关,可不敢再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