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抽身进了后院,只留了许家安与她敷衍。
“哈哈。大嫂莫不是害羞了?”童贞娘见许家安清俊模样,倒是恢复了病前的几分神采,忍不住道,“大郎,你知道我们今儿去看谁了?”
“谁?”许家安心里还想着庄善若偷偷地在私塾后窗窥他,心里正甜蜜着。懵懵懂懂地反问着。
“鸾喜!”童贞娘又羡又妒,“她可是出息了,小小年纪倒像个贵妇人一般,那说话,那气势。啧啧!可全都大变样了!”
许家安茫茫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
“嗐,这命哪,可真是说不好!若是她那回咬了牙跟了你,哪有今日这般造化?”
“跟我什么?”
童贞娘古古怪怪地笑了几声,道:“你当真都不记得了?”
许家安摇了摇头。
童贞娘见许家安不像是作假,柳眉一挑,计上心来:“大郎,那鸾喜便是……”
“二郎媳妇!”当空一声断喝,只见许陈氏沉着脸站在廊下,脸色晦暗如山雨欲来。
“娘!”
“娘!”
“大郎,你累了吧,赶紧进房间歇歇去,等吃饭了我让小妹唤你。”许陈氏看着儿子,脸色缓了缓。
许家安病后,自是少了些心眼,给许陈氏施了个礼后,径直进房去了。
童贞娘却有些局促,讪讪地笑道:“娘,我正要找您回话呢!”
许陈氏却依旧沉了脸,道:“二郎媳妇,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可别又搅得家里不安宁!”
童贞娘委屈道:“娘,你可是错怪我了!”
许陈氏从鼻孔中冷哼一声,道:“你别见我日日拜佛念经,就真当我聋了瞎了。有搬嘴这闲工夫,倒不如给元宝多做几样针线呢。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童贞娘心中一抖,有些懊丧。且不说上年被人诓骗买了假人参的事,单单说一月前捉/奸捉到许家玉头上,白白便宜了王有虎——许陈氏嘴上虽不说什么,可这心里怕是一件件一桩桩给她记着呢!
“娘,我……”
“好了,今天去宗长家这趟事情办得怎么样?”许陈氏和童贞娘打了好几年的擂台,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
童贞娘一喜,赶紧上前扶了许陈氏进房,将宗长府上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噢?你看鸾喜那丫头怀的是男胎?”许陈氏转着念珠抬了抬眼皮。
童贞娘殷勤地道:“还没显怀倒是看不出,不过害喜害得厉害,又爱吃酸的。听说二太太还给她在大慈寺求了一签,说必是男胎无异。”
许陈氏沉默了半晌,才道:“可有见着你三婶?”
“没碰上。”童贞娘揣摩着许陈氏的心思,试探着道,“要不我选个日子去三婶家坐坐?”
“没碰上就罢了!”许陈氏叹了一口气,道,“二郎在香料铺子里做得勤勉,听说二老爷很是放心,将整个铺子甩手交给了他。我们家如今这样,想凭了自己东山再起怕是不能了,可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家这样败下去,真是这样,我就没脸面下去见你们爹了。”
童贞娘心里嘀咕道,这时候才想起二郎的好处了吧。
“你三叔一家虽不算是正经亲戚,可毕竟我们家对他有恩。你三婶虽不地道,可三叔却是老实人。”许陈氏半眯了眼睛,“鸾喜这回怀了身子,你们名义上是姑嫂,你总要上点心,常常去府里陪着她说说话,解解闷才好。”
“我也正想呢!”
“鸾喜那孩子厚道也聪明,你有机会多说说家里的难处,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童贞娘一愣,这不就是让她走鸾喜的门子,让她给许德孝吹吹枕头风嘛!童贞娘有些迟疑,道:“娘,你也知道,我原先和鸾喜妹子性子不大合得来,倒是大嫂……”
“你糊涂了!”许陈氏倏地放下手中的念珠,道,“她是什么人?对我们许家来说不过是个外人。要不是惮于我们家的脸面,我也不耐烦再看见她!”
“娘的意思?”
许陈氏又放缓了语气,道:“如今小妹又和他们家攀了这一层关系,我少不得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免得两厢难看。”
“娘考虑的是。”童贞娘又觑着许陈氏的脸色道,“我看姑爷倒是个实诚人,待小妹也是真心,不怕她从中作梗。”
一说起王有虎,许陈氏的脸上就浮起了笑意。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许陈氏原本很看不上王有虎,嫌他粗苯嫌他没钱,根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等婚事订下来后,许陈氏越来越觉得这门亲事不算坏。
那晚凭了王有虎的块头和力气,何须挨二郎这一顿打,还不是为了小妹苦挨着。
王家虽不是大富,可也算殷实。更妙的是,家里又没个婆婆,公公又是不管事的,虽说上头有个大嫂嫂,可是听说出身很是贫寒,怕也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小妹嫁过去日子也是能过得松快的。
况且,昨儿老根嫂替王家送来了聘金,三十两银子分文不少,还送了一支宝庆银楼打制的凤钗,看着便是不菲。
许陈氏心里疑惑,忍不住多问了两句,才知道这个姑爷可是个有本事的,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起来,原来误打误撞,倒是替许家玉寻了一门好姻缘。
“儿孙自有儿孙福。”许陈氏收了脸上的笑意,道,“二郎媳妇,你素来聪明,怎么这回倒是糊涂了呢?”
“媳妇愚钝。”
许陈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童贞娘一眼,道:“二郎虽在香料铺子里做得好,每月得的银子不少,也算是有体面。可是,说到底还是给别人做的伙计。这香料铺子的差事能干上一辈子?二老爷和我们家本不算亲厚,看的还都是老宗长的面子。若是当中有个变故,那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童贞娘心里一阵慌乱,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竟没想到那么许多:“娘说该怎么办?”
许陈氏又闭上了眼睛,端坐在椅子上像是入定一般,良久才道:“须得自己支起一个铺子,再偏再小都无妨。”
原来许陈氏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可是在县城开铺子要银子没银子,要门路没门路的,谈何容易?
童贞娘看着许陈氏似睡非睡的模样,心头顿时敞亮起来了,不是还有个鸾喜嘛!
☆、第277章 救急如救火
霜降一过,天气便真正地冷了起来。
庄善若收拾好手中的针线,伸手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觉得倦意像是潮水般地朝她涌来,她不禁打了个哈欠。
吹过一阵风,房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庄善若知道那是又黄了一茬的秋草。除了这声音,便只有伏在门口的黑将军喉咙口传来的轻轻的咕噜声,而原先像是大合唱般聒噪的秋虫,在今年的头一阵霜降下来之前早就藏匿了起来。
庄善若摸了摸板床上的褥子,寻思着该絮上些新棉花了,还有冬衣也该给自己准备件新的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总不能太苛待了自己。
鸾喜的胎早就过了头三个月,听说整个人也渐渐地丰润了起来。童贞娘是过上三五日便去宗长府上报道一回,回来后钻到许陈氏房中叽里咕噜。有时候也想极力拉了她同去,她都借故推辞了。
还去干什么呢?
鸾喜已经足够强大,她那些无关痛痒的安慰不过只是个笑话罢了。既然她没有办法雪中送炭,也就不要去做无谓的锦上添花了。
况且,那五十两银子带给庄善若的耻辱经月不散。
倒是许家玉日日笑意盈盈的,掰着指头要做幸福的新娘子。王有虎将宝庆银楼的这一批货交罄之后,又接了一家胭脂铺的生意——给上好的胭脂做花形的匣子,赚的虽没有凤钗的匣子多,可也算是稳定的收入。
而从榆树庄传来的关于刘春娇的消息却不尽如人意,她还是日日地将自己关在房中,给刘昌做四时衣裳,听说每天和家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小小的年纪倒是提早枯槁了。
庄善若在鸾喜处受了羞辱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悲喜爱憎,而她自己不过是被命运的轨道甩出去的一粒小小的草芥——自顾不暇之际,哪里有能力去替别人悲春伤秋呢?
庄善若握了手放在嘴边呵了呵热气。僵直的手指上竟也被绣花针磨出了老茧。
“噗!”她吹熄了那一豆烛光,钻进了被窝中。
身上盖着的被子冰凉如铁,蜷缩着的双脚始终暖和不起来,只得是极力忍耐着。庄善若一直睡不熟。朦朦胧胧中听到后院“啪”的一声。
她马上警醒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蠕动着冰凉的双脚,伏在枕上侧耳倾听。
只有时有时无的风声,卷了落叶,传来沙沙的声响。这声音隔了重重的暮色,更是细微到像是遥远的梦境。
庄善若放了心,将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思忖着要不要起来取了床底下藏了快一年的那小半坛子的梨花白,喝两口暖暖身子,又觉得太麻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翻来覆去,终于疲倦战胜了寒冷。庄善若正要沉沉地坠入到无涯的黑暗的时候,“啪”,又是一声。
庄善若这才真正地清醒了过来,她定了定神。穿了衣服从床上起来,点亮了那盏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