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有一颗小石子被人掷入水中,庄善若凝眉沉思的倒影晃成了无数个幻影。
“媳妇!”是许家安又惊又喜的声音。
庄善若回头,迎上许家安殷殷的目光,心中突然没由来的涌上了歉意。
“大郎。你怎么在这儿?”
“嘿嘿!”一袭青衫的许家安清俊儒雅,不说话的时候谁又能看出他的隐疾,“下了学,来柳河边看看。”
庄善若起身,拍了拍双手,道:“看什么?”
许家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炽热。目光像是黏到了庄善若的身上,道:“转眼又到秋天了,看看柳河里还有没有大鲤鱼可捉。”
庄善若唬了一跳,不由得想起上年许家安为了替她捉鲤鱼失足滑到柳河中病入膏肓的旧事来,忙道:“大郎千万不可莽撞。万一掉到河里可是了不得的!”
“我知道!”许家安朗声道,“学生中有个叫孙小虎的深谙水性,自会走路起便会游泳,到时候让他下河捞鱼就是了。”
庄善若才略略放了心,道:“其实,我并不太爱吃鲤鱼。”
许家安满脸的惊诧:“我竟不知道媳妇爱吃鲤鱼?荣先生前日得了一小坛子好酒,舍不得喝,直嚷着有酒无肴,暴殄天物。还是孙小虎自告奋勇说是柳河里有好鲤鱼,他愿意下河去给荣先生捞上几尾,哄得荣先生高兴得不得了。我这才过来看看。若是媳妇也想要,让孙小虎多捞几尾就是了。”
庄善若有些尴尬,轻声问道:“大郎,不记得上年的事了吗?”
“嗯?”
庄善若见许家安神情不像是作假,心里不由得有些打起鼓来了。许家安这个记性时好时坏,不单不记得外人,竟然连上年发生的事都记不得了。
她凝神去看许家安,只见他神情愉悦,双目清明,心中不由得暗忖,不记得以前的事倒也罢了,自从他受伤以来碰到的无一不是糟心的事——能在私塾辟得一隅,避开世事纷扰,获得一份安宁,对许家安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许家安看着庄善若微微笑道:“媳妇,我倒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也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
“你做学问要紧,我每日也不过是做些零碎。”庄善若想起这一段时日,许家安也没纠缠于她,连知道了许家玉的婚事也不过是淡淡一哂,将整个身心都投到了做问上。
这样也好,终于有一天许家安的记忆中她终将成为一个无关痛痒的模糊影子,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她,都反而要好。
庄善若心里有着淡淡的释然。
“许先生!”突然,从大柳树后蹿出了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规规矩矩地向许家安行了个礼,却又偷偷地抬眼去看一旁的庄善若。
“孙小虎!”许家安带了好为人师的笑容,就差伸了手掌去摩挲已经长到他胳肢窝的孙小虎的脑袋了。
孙小虎将布书包甩到了身后,仰了黝黑的面孔,笑盈盈地看着许家安,道:“许先生,可是来看大鲤鱼的?”
“唔!”许家安跨出去两步,将身子探出去一点,使劲地往柳河里瞅,道,“我怎么就看不见有鱼呢?”
孙小虎咧了嘴嘻嘻地笑着,露出一排缺了两个门牙的牙齿,道:“这鲤鱼最爱躲在树荫处,水草旁,许先生这样看可是看不着的。”他面孔黝黑,脑袋圆圆,眼睛圆圆,说话极力老成,却还是带了未脱的稚气。
庄善若见许家安整个身子倾斜出去,长袍的下摆差点被柳河水撩湿,忍不住轻呼道:“大郎,当心!”
孙小虎奇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欲言又止。
许家安往河岸里面走了几步,对庄善若道:“无碍!”又笑着问孙小虎:“你若是泅到水里,能呆多久?”
“总有半个时辰。”孙小虎挺了挺胸脯,大大咧咧地道。
“半个时辰?”许家安有些不信。
孙小虎见许家安不信,有些急了。他才十岁上下,半大不小,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马上将书包甩到了地上,作势要脱衣服:“许先生若是不信,我就泅给你看!”
庄善若见孙小虎解开了腰带,许家安却是兴致的模样,赶紧道:“大郎,万万不可。入了秋,这水凉了,他一个孩子,即便是水性再了得,可万一有个好歹,你我都是不识水性的,这里离人家又远,总是不便的。”
孙小虎听了很是不服气,鼓了眼睛道:“谁是孩子?连家庄里除了我爹,这水性我要认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了!”
庄善若失笑,这个孙小虎倒是有趣:“你赶紧将衣裳穿好,可别着凉了。时辰不早了,也该回家了,省得你娘到处找你!”
孙小虎一听到庄善若说到他娘,便有些泄气了,他不怕爹偏偏怕他娘。他的爹是连家庄的渔户,半耕半渔,所以他小小年纪便练了一身好水性。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想在许先生面前显摆显摆,却被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媳妇说得没了兴致。
许家安也道:“是了,你赶紧回家。这书包里装了圣贤书,可不能随便乱丢的。”
孙小虎如霜打了的茄子般怏怏的,忍不住又鼓了圆圆的眼睛瞪了庄善若几眼,心里想着,这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媳妇,长得倒是美,许先生竟听她的话,心里便很是有些忿忿的。
“大郎,我们走吧!”
许家安点点头,对孙小虎道:“赶紧回家,吃了饭记得温书,明天我可要考你!”
孙小虎垂头丧气地系好了腰带,又俯身从地上捡了书包端端正正地背好,恭恭敬敬地给许家安鞠了个躬。
许家安见他那副模样,心里不忍,道:“明儿我和荣先生商量一下,放你们半日的学,一起来柳河看你捞鲤鱼去!”
孙小虎一听高兴得蹦得三尺高,又突然想起许先生平日教导的,君子要为人端方,喜怒不可形于色,便生生地将一颗雀跃的心压住了。
庄善若忍不住展颜一笑,原先从鸾喜那里带来的不痛快烟消云散,道:“大郎,你倒是成了一个孩子王!”
孙小虎见庄善若不笑犹可,笑起来宛如春花绽放,怕就是许先生所说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时竟看呆了。
庄善若见孙小虎呆呆地盯了她看,当他年纪小,也不以为意。
正要携许家安离开,突听得孙小虎大叫一声,道:“我记起你了!”
☆、第276章 吹吹枕头风
庄善若驻足,见孙小虎一副激动万分的模样,奇道:“你认得我?”她印象中不曾见过这个虎头虎脑的孙小虎。
孙小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许家安也道:“你哪里见过?”
孙小虎看着许家安脸上突然露出了讪讪的笑容,他伸了手搔了搔后脑勺,吭哧吭哧地笑了两声,才道:“有一日许先生在讲诗经,我听得有些犯困,便开了小差。发现到后窗有个人影,我偷偷地看了两眼,是个年轻的媳妇,正呆呆地盯了许先生看呢。”
庄善若见孙小虎长手长脚的,想来是坐在后排的,那回被他发现也是极有可能的,不禁红了红脸。
许家安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彩,道:“看我?”兀自不信。
“嗯!”孙小虎鸡啄米似的点头,言之凿凿,“没错,怪不得刚才我见她有些眼熟,原来是上回见过一次。”
许家安问道:“媳妇,你来私塾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媳妇?”孙小虎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庄善若淡淡笑道:“我刚好经过,就来看一看。后来陪了荣先生说了一会话,见你还没下学,就没去打扰了。”
“怎么会是打扰呢?”许家安喜不自胜,道,“我盼都盼不来呢!”
庄善若见许家安欢喜的模样,不禁心里叹了一声,道:“大郎授课时倒是心无旁骛,神采斐然呢。”
孙小虎此时抓了后脑勺,结结巴巴地道:“许先生,许师娘,我……我先走了!”不待许家安回答,倒是脚底抹油,跌跌撞撞地跑了。上课开小差被师娘抓了个正着,这还了得?这个师娘年纪又轻长得又美,若是和许先生说了些什么。他明天可要吃戒尺的!赶紧回家和爹爹讨教讨教捞鱼的手段,明天多捞几尾,送些给她才是。
庄善若看着孙小虎落荒而逃,不禁笑道:“这孩子。倒是乖觉!”
“他家境尚好,家里不想他再捕鱼为生,便送到私塾来。”许家安倒有几分为人师的模样,“人是顶机灵的,可就是坐不住。不过也罢了,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
庄善若听许家安说话条理清晰,慢条斯理,心中大慰,也就暂时将鸾喜的事抛诸脑后了。
两人刚到家门口,恰好碰上童贞娘。
童贞娘倒是斜了眼睛上上下下地将两人看了几眼。才道:“我正说,大嫂怎么就不等等我,自个儿从宗长府上回来了,亏我又巴巴地去了四姨太那里。原来是半道里截了大郎哩!”
庄善若听童贞娘说话又是阴阳怪气的,也懒得理她。
许家安却道:“刚好下学。路上碰上了。”
“瞧我多嘴,什么时候二郎学得大郎这般知情识趣才好。”童贞娘故意扁了嘴,道,“这日日呆在城里,只想着替家里挣银子,怕是连我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