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敏郡君搬来两套蒸馏器具,都是陶瓷的,一套瓷釜和瓷甑是玫瑰紫和天蓝釉相间,底部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色泽明艳。豫敏郡君道:“送到宫里的,其中一套是孔家的彩瓷。还有一套是祁家的白瓷。”
祁家的白瓷通身白釉,再绘之铜红釉的牡丹花,鲜红欲滴。
周二少夫人本能的解释道:“送到宫里的,都是按照周内司定的规格花样。”
筠娘子眯起了眼睛:“我可没说这问题出在蒸馏器上,周二少夫人何故这般急切的撇开干系?指不准眼下周内司就在门外听着,你如今是周祁氏,谁前谁后的道理还不明白么?”
“民女就事论事。周内司定的不假,可是同样的东西,做的人不一样,指不准你祁家和孔家做,便是有毒的。而我宋家做,又是没毒的!”
“你胡言乱语什么?我祁家白瓷可不是一朝一日,从来就没遇上这般荒唐的事!”
筠娘子不甘示弱道:“正因为你祁家做瓷不精益求精不善于发现,这不就出事了么!你祁家自个用蒸馏器蒸馏过醋么?你没试过,便送进宫里,一出事便怪周内司……呵,你祁家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筠娘子铿锵道,“民女的婢女之所以脸成这样,可不是因着祁家的蒸馏器!而是我宋家的蒸馏器,我宋家当初也烧过蒸馏器蒸馏酒,喝了蒸好的酒,好几个人身子不适,轻则腹痛呕吐。家父便琢磨开了……用没有施釉的瓷具,又是好端端的。家父便猜想这是釉里面有问题。”
“家父反复的用各种釉果试,只有加入助熔的提色釉,遇热蒸酒时才会有毒。民女也是见娘娘病症一致,加上大皇孙当时是吃醋中毒,便想着许是蒸醋跟蒸酒是一样的道理呢!我便拿出家中的蒸馏器蒸了醋让婢女净面食用。这才不过十日,民女的婢女便这般光景了!娘娘勿忧,只要每日服几碗去毒的药膳,禁了酒醋,假以时日自然凤貌如故。”
孔大夫人不可置信道:“不用助熔的提色釉,怎么烧出色彩明艳的瓷器?”
筠娘子轻笑道:“孔家若没把握烧出无毒的瓷器,依我看,日后还是甭烧碗碟了……烧些花盆和花瓶,还是无碍的!我宋家青瓷可非清汤挂面,就是鲜艳华丽的吉祥图,我宋家也能保证干净无毒!”
垂花门后的祁大老爷和孔大老爷面面相觑。
瓷器有毒——证据确凿,逮到孔家和祁家瓷器有毒——日后还有谁敢买他们的餐具用瓷?
宋家——日后的饭桌上,还不是宋家青瓷的天下?
筠娘子的心里却是一点起伏都没有。筠娘子记起大年夜,周司辅把她煮的鱼汤喝的干干净净后,似醉似醒道:“你再亲我一次,我就告诉你!”她不甘不愿的亲了他一下,只是碰了下他的唇,还嘟囔道:“谁亲过你,真不要脸!”
他没有勉强她,似乎眼里有悲伤。他只是咬着她的耳朵道:“杨武娘亲手给周内司绣的锦囊,我早说过小年宴你会用上的!答案,周内司早就告诉你了。”
后面的一段筠娘子没有听清楚。
他是这样说的:“曾经周内司说,今个他梦见自己成了蝶,飞到你的发间。这是我说过最美的情话。筠娘,我早就变成了蝶,飞到了你的发间。”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毒有个学名叫:醋酸铅。
第75章 内司真身
宋老爷进了一趟审刑院,人未受苦,倒是受了大骇。领悟了一把京城的风云诡谲,倒不复往日做瓷人的想当然,回来病了两日,倒越发清明起来。
筠娘子手捏着草帖,上面是周内司的生辰八字,听宋老爷絮絮叨叨道:“当时是周大老爷跟媒婆一道来的,我自认死罪难免,唯一挂怀的便是我儿的婚事。周大老爷坦言,一旦周家下聘,周内司这头会立刻禀明皇上,担保我儿定能带着一品诰命夫人的殊荣风风光光的嫁到周家!我儿有诰命傍身,我死有何惧?”
封了诰命,在婆家腰板正了不假,然至关重要的一条便是:诰命夫人——是夫死守节的!
周内司怕是最多就两年的光景了……他凭什么娶她?
筠娘子好笑:“爹爹有没有想过,眼下举京城巴望着嫁给周内司的娘子们,估摸着能把护城河环上两圈!他周家凭什么看上我宋家?”
宋老爷支吾:“白地蓝花,他周家要白地蓝花……”宋老爷见筠娘子脸色难看,忙解释道,“白地蓝花还是我宋家的,不过宋家瓷窑和白地蓝花的秘诀要跟你的嫁妆一道嫁过去!这些本来就都是给你的,我……我自然允了!我是看明白了,有周家护着,白地蓝花到底还能冠个宋家的名!只要白地蓝花能传世,我才有脸到地下见青娘!”
好个周内司!
筠娘子是咬牙切齿的恨。趁火打劫也罢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筠娘子啪的一声把草帖拍在桌上,眉一拧:难道她先前的猜测都是错的?——周内司结亲宋家,非但不是急流勇退,而是为了扶摇直上?
“还好没来得及换定帖,这草帖,爹爹你给女儿退了!”
宋老爷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摆手敷衍:“草帖不过初计,筠娘不应,直接撕了便是。这般兴师动众作甚?”宋老爷头一回探究的看着筠娘子,“周内司位居一品一表人才,难得品性高洁不近女色,那是多少人眼中的如意郎君?筠娘……杨武娘的事过了便过了,”宋老爷有些磕绊,“还是说,筠娘惦记着程琦?”
“爹爹你浑说什么!”
“筠娘你不嫁周内司,我不勉强,这做爹不比做娘,我不懂你们女儿家的心思,由着你还不成么?不过,你那个表哥,可是想都甭想了!我在审刑院时,难为你舅舅还惦记我,到底这么多年你舅舅对我宋家也是没话说的,说到底混帐的那人还不都是我!要不是我劝着,你舅舅这是要跟皇后娘娘求情呢!哎,你舅舅眼下是恨不得掐死徐氏——”
宋老爷双眼喷火,“你舅舅说,杭兆运河修的只是个雏形,河岸堤坝数徽州地段最不牢固,你舅舅为了你表哥前程,早就打算出五十万两白银。这年头还有钱送不掉的么?你舅舅这头背着徐家走关系,就快打通到了程宰相那头……这事就不知怎么教徐氏晓得了!徐氏就把这事捅到徐老知府那头,徐老知府就知会了范参政,范参政就直接奏折给了皇上……你表哥今年三月的大举,有范参政保举,中肯定是能中的了!你舅舅说,投了范参政,就等于花钱捐个空头官,不得用还好,若是得用了还不是程宰相的眼中钉?你表哥一心抱负,范参政意思是你表哥文采惊人,今年大举指不准能把程宰相的门生都给比下去!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舅舅是对的!眼下皇储未定是多事之秋。程琦就是投了程宰相,程宰相最是看不起商人贿赂,顶多也就扔到翰林院做些闲职,既能锤炼个几年,又能避了风头……而徐氏一举,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呢!”筠娘子念及大皇妃当初话里点名程琦,料想程琦是避不开这腥风血雨了,懒懒道,“程家与我宋家如今也是各为其主了,爹爹没承程家的情是对的,眼下,就是徐氏死了,我宋家跟程家也没亲戚情面了!”
“你对他没了这份心思,我便放心了,”宋老爷有些无语,“听你舅舅说,范参政有适龄的女儿,这是榜前捉婿呢!徐氏一心要你表哥娶徐家女,这回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也不算是竹篮打水,好歹徐家跟程家也是同气连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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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内司来信说:要么筠娘子亲自来一趟商谈,要么他周家就来人换定帖。
筠娘子瞒下了信笺,决定亲自前往一趟。
元宵节前一天。这回来人不是周司辅,而是周府的婢女芹竹。筠娘子对芹竹很熟了,每次与周司辅一道的都有她,芹竹大部分是垂首的模样,一板一眼的。
难得芹竹这回主动与筠娘子道:“周内司独居四年,没回周家一次。周内司的院子,四年没有进一个外人,周家这头,那是点子都想尽了。周老太爷一大把年纪还买了个清倌人回来,那个女伎也是个傻的,被人哄着把书房里的周司辅当成周内司了,自恃明艳不可方物,周司辅就会上当么?女伎还指望着贴住周司辅往周内司身上爬,跟周老太爷一唱一和好不热闹!哼,她不死,谁死!”芹竹冷笑,“人说周司辅好色薄幸,筠娘也信么?”
筠娘子眼皮都没动一下:“周老太爷想探望下自个的孙子,还得处心积虑的花大价钱买美人贿赂一个下人?真是良苦用心!周内司四年不尽孝道,周家还能保住周内司的好名声,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筠娘料想原来这清高矜贵便是不敬不孝……”
午时,马车辘辘,沿着果树新叶的林中小路,拐了几道弯。点点新叶的枝桠遮不住正强的阳光。
芹竹解释道:“京城寸土是金,最难买一块安静地儿。周内司便挑了这片果园,宅子里人少,这园子也就随它自生自灭,果子熟了得闲就酿酒,用不了的就随它往地上掉,落叶累多了就一把火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