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不得,筠娘子只得不情不愿的并起五指,由着镯子被套上手腕。
整个过程,杨武娘的手都没碰上筠娘子的手。
杨武娘自来熟的去上马车,提着裙子,右脚先踩了上去。
秀娇和秀棠都想笑了:果然,如传闻一样,杨武娘——脚,略大。
杨武娘如果刻意遮脚,筠娘子肯定要赶她下车。反倒是杨武娘这副沉着做派,倒打消了她的顾虑。
马车上堆的很满,简直是没地下脚。秀棠和秀娇都不愿跟杨武娘坐一处,筠娘子只得勉为其难。
厢门开了一半,丫鬟一边驾车,一边说道:“我家武娘以前可是个活泼的,自从过了十三岁,个子一下子长了老高,京城里的贵女又跟她说不到一块去,后来这名声传了出去,为嫁人这事可把我家老爷老太爷都愁死了。武娘就愈发不爱说话了。我瞧着宋筠娘就不是个俗人。白马寺旁边有个避暑庄子,我家娘子要在庄子里待一段时间,宋筠娘闲着的话就多走动走动。”
宋筠娘扭头看杨武娘的神情。
杨武娘一动不动。
丫鬟说的起劲,连个石头也没留意。马车一颠。
筠娘子往杨武娘身上一倾!
筠娘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杨武娘的肩膀,两人面对面,两人的下巴隔着盖头相抵。
一道阳光射进来。
这凑近了看,杨武娘的脸似乎美的勾魂摄魄。
咳,只是——眉毛,略浓。
筠娘子心如鼓擂,赶紧撤回去,才发现正踩着杨武娘的脚。
筠娘子红着脸道:“对不住。”
丫鬟说个不停:“我家武娘心性可高着呢,要嫁就嫁周内司。我家老爷对周内司也是赞誉颇多……”
怎么到哪里都是周内司?
筠娘子厌烦道:“门当户对,倒是良缘!”
这是吃醋了?
丫鬟咧嘴笑:“宋筠娘难不成也动了芳心?”
秀棠自从在知州府看了一场好戏后,对这个周内司就敬而远之了。秀棠不屑道:“又不是周内司一个考中进士的!我家表少爷明年就考呢,说不定还能中个一甲呢!我家娘子才不跟那帮小娘子们争呢。”
筠娘子斥道:“秀棠,你胡言乱语什么?”
反倒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丫鬟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晚霞一片时,到了白马寺门口。
丫鬟又道:“送佛送到西,我家娘子今个累了,还请再走上一段送到我家庄子。”
筠娘子拒绝道:“我要赶着回家了,你们找大师借个马车好了。”
只见——杨武娘从另一只手腕上脱了一只红玛瑙的镯子。
丫鬟:“这只镯子算是我家娘子感激筠娘子再送一程的谢礼。”
筠娘子:“……”
第25章 永宁郡君
永宁郡君来了!
筠娘子去正房请安的时候,人还没进去,就听见一室童言稚语。
一女童:“表哥都考中秀才了,好生厉害,明年就去考举人么?”
又一女童:“一看表哥腹有诗书成竹在胸,我们呀,就等着表哥明年的喜报罢!”
宋大少爷折扇一开,得意洋洋:“我自然要瞧瞧我的腹中墨深几许,能比得过多少人!”
宋大少爷正得意时,女童话锋一转。
一女童:“可是我听人说‘考举人是过江,考进士是登青天’,还说这年头举人如过江之鲫,又有几人能鱼跃龙门?”
又一女童:“要我说,有学识的大多给埋汰了,如今会试猫腻多着呢,有的人一举登科,有的人考一辈子。只要会试点了名做贡生,那就是离三甲差不离了。”
一女童:“当今皇上几番恩科,哪有都给埋汰的道理?”
宋大少爷变了脸色:“恩科也能算科举么?休得胡言!”
两个女童赶紧道歉,江氏笑道:“平哥儿才十一,就是心性高,两位表妹可较真不得!平哥儿去给我点碗龙井茶来。”
宋大少爷皱眉:“母亲莫再叫我‘平哥儿’了!”
江氏“哎呦”了一声,“瞧我这个好儿子,倒真是小大人了!也不怕让你表妹和姨母笑话!”
永宁郡君也是逗乐了:“我这个双胞女儿呀,都是浑嘴的,平哥儿可别放在心上就成。”
江氏握住永宁郡君的手:“姐姐过谦,姐姐养的女儿个个跟嫩葱似的,瞧这个水灵劲!不提礼数周全,就这等见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多少人把头发读白了也没明白这个道理,人情练达,可远重于埋头苦读!”
永宁郡君赞许道:“妹妹你能这么想,我就不担心平哥儿的前程了。”
筠娘子才从馒头山里烧瓷过来,衣裳也没换,葱绿的襦裙上染着釉料,头上也没个钗,差点撞上平哥儿的时候被嫌弃的冷哼一声。
筠娘子规规矩矩的见了礼:“筠娘见过永宁郡君。”
与江氏隔着桌子并坐的永宁郡君一袭牡蛎白素雪绢十二幅襦裙,外罩萱草黄的素面比甲,淡妆花子,与江氏有七成像,却明显貌美许多。永宁郡君一身清淡不假,然从仪态万方的坐姿和端茶的手势来看,自成气度。
永宁郡君见筠娘子这般,不仅不讶异,反而和蔼的招手道:“筠娘应该叫我一声‘姨母’。”
筠娘子以前是听说过江氏在京城有个姐姐,不过江氏早就不走动了。
筠娘子只得走过去,由着永宁郡君打量了个遍。
“瞧这胚子好看的,妹妹这女儿养的也不差。”
筠娘子乖顺道:“姨母一路辛苦了。”
“这天里顺风顺水从禹州赶过来,我是坐惯了船的,倒不觉得辛苦,早年陪皇后可没少下江南!倒是苦了六娘和七娘,一路可是把黄胆水都给吐出来了!”
江氏讶异:“姐姐不是从京城来的么?”
“你姐夫被调到了禹州做监主簿,我们一家都迁到禹州好些年了。”永宁郡君笑眯眯的,“你姐夫见不惯官场那些尔虞我诈,皇后赏的官他就一个都做不长,索性去禹州逍遥快活。说到底真是人各有志,真真的浪费了当官命!不过你姐夫闲来无事,倒是在家里卖弄学问,六娘和七娘小小年纪就被查功课!”
江氏在消化。
八品监主簿可就是芝麻官了,这人能从正四品的秘书监做到八品的地方监主簿,也是个人才了。
江氏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记性!禹州知府可是姓徐?”
永宁郡君眉色不动:“妹妹连禹州的消息都探的到?”
除了京城外,各地方分府、州、县制。禹州毗邻京城,故依府制。
“说来也是巧了,筠娘的舅母徐氏,便是徐知府之女。据说徐知府口碑极好,五年任满了又续任。我宋家和程家不光是生意连在一块,筠娘虽说生母早逝,却极受舅老爷的喜爱,两家的亲戚情分可丝毫没减!”当着筠娘子的面,江氏点到为止。
江氏掩住心里的得意。
要说江氏和永宁郡君的姐妹关系,那可是颇有一段!
已逝的江老爷是家中独子,除了在京城有一个祖宅外,实则就是个斗鸡遛狗之徒。江老爷只得二女,大女七岁便见美人胚子,江老爷托了关系把大女送到宫里做了宫女。二女比大女足足小五岁,因着姿容平平,没少受江老爷嫌弃。
大女也是个机灵的,十五岁便做了皇后侍御,到二十岁时便被封了永宁郡君,若是再进一步,便是从才人往妃嫔上做了。后来永宁郡君拿着皇后赏赐给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如今的江氏——备了一份嫁妆,这个时候的江老爷在祖宅也卖了,又把嫁妆赌掉了一大半,最后江氏不得已远嫁到了这个山疙瘩里。
永宁郡君二十二岁才离宫嫁人,从七品承议郎林大老爷因着娶了永宁郡君一路升到了正四品秘书监。
这两个姐妹一天一地,在江老爷死后便没了往来。
足足好些年了。
如今林大老爷贬官到了禹州,江氏总算扳回一局。
无事不登三宝殿,永宁郡君千里迢迢从禹州赶过来,江氏暗忖永宁郡君的来意。
永宁郡君犀利道:“知府算什么!我家二老爷如今可是在户部做户部使!二老爷在登州做知州时,时登州时疫,二老爷首当其冲散了万贯家财给百姓煮药,博得了美名。”
也就是说,林家没钱了?不过在户部任职,也是个肥差了。江氏暗忖。
江氏自然要扳回这局:“筠娘,你且下去陪六娘和七娘玩儿!”
都是做填房,林大老爷的儿子都娶了妻了,永宁郡君膝下只有六娘和七娘。
而江氏膝下一子,母凭子贵,继女任她拿捏,这叫实惠。
林六娘和林七娘都才十一岁,婴儿肥的脸蛋格外讨喜,大眼睛滴溜溜的,说话也格外伶俐讨巧。
林七娘往永宁郡君身上靠了靠,指着筠娘子道:“这位是姐姐么?穿成这样,我还以为是下人呢。”
林六娘负责给林七娘圆话:“七妹这就不懂了,我们学的女红和厨艺都是锦上添花,这辈子估摸着用不上。而姐姐烧瓷,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指不准日后发家就靠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