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外,是迎春花藤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甚至偶尔还能传来过往做事的丫鬟嬷嬷的脚步声,可是假山的背后,只有死亡与恐惧的声音,直到听荷的脸变得煞白,直到秦临风的指尖不断地传来筋脉断裂的声音,直到他那颗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秦临风看着脚下听荷的尸体,这是她应得的,居然妄想做自己的姨娘,若不是那次喝醉了酒,错把她当做……
“砰砰”两声,当空绽放出两朵绚烂的礼花,打断了秦临风的思绪,宴席就要开始了,想到这,秦临风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倏尔,提着衣摆转身便就若无其事地离去。
今日的宴席,是向来低调的秦太尉做寿,这样一场难得的宴席,京中的权贵自然是趋之若鹜,他们决然不会放过这个在当朝太尉面前讨好的机会。
门口唱礼的小厮几乎已经喊破的嗓子,可来的每一位都是贵宾,从当朝权倾朝野的左相上官渊到如今颇受圣恩的三皇子上官锐,每一位的到场,可谓都能激起千层浪花,显得秦家愈发宾客满座,权贵云集。
而当“镇国大将军冷将军到”的唱礼响彻大堂的时候,大家都不由得一怔,往常这冷长熙很少出席这样同僚颇多的宴席,故而还留下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名声,可今日,却亲自到访,大家在惊讶的同时,也是对内堂里的秦质不得不刮目相看。
秦质亦是微微一愣,他的确是送了帖子去宁王府,却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冷长熙能赏脸出席,如此荣耀,他连忙笑着对同僚作了个揖,准备亲自去门口迎接冷长熙大驾光临,谁料刚赶到门口,门房的人却告诉他,冷将军已经自己进去了,甚至连带路的小厮都没让跟着。
到底还是个怪人。秦质暗中啐了一口气,还想着借机可以提升一下自己的名声和地位,谁料这冷长熙来虽来了,却还是那样孤僻难以捉摸。
“老爷,咱要不要派个人去跟着?”门房的小厮显然是怕怠慢了这位贵客。
“罢了罢了,”秦质无奈地摆摆手,嗤笑一声道,“性情多变无常,还是皇上当前的红人,跟在他后头?你敢吗?”
小厮浑然打了个激灵,是啊,跟在这样一个冷酷性情无常的将军身后,若是他领情,也许会以为你是怕他迷了路,若是他不领情,啧啧啧,一条小命可就没了。
外头是人声鼎沸,而秦玉暖从福熙院里出来时,已经接近黄昏了,她临时换了件鹅黄色的比甲,洗去了手上的血迹,匆匆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身后的福熙院在树影的掩映下显得有些幽深。
“都安排好了吗?”秦玉暖一边赶路一边侧身小声问着满儿。
“三姑娘放心,一切都如三姑娘所料,如今铜儿在院子里看着,廖妈妈去了后门看着,定不会出半点差错。”满儿细心地替秦玉暖又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襟。
秦玉暖本是行步匆匆,抬头待看到回廊下一个遗世孤立的身影后,脚步却是一顿,恍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月光的泼洒下,冷长熙高大的身影被孤单地拉成了一条斜线,他依旧着一件深紫色滚边锦袍,腰间束着玉带,长发半披半束,那样乌黑如墨的长发,给这个常年在沙场混迹的将军平添了几分柔情和温软,唯独他那张亘古不变的蝙蝠型黑色面具,浸润在有些微凉的月光下,散发出一种神秘却又魅惑的气质,像是迷雾森林里曼妙动情的女人的歌声,它致命,却又吸引着你一步步走近。
这里是内院和外院交汇的一处园子,也是从福熙院到外院最近的一条路,平日里来的人不多,也很少有人会在这个地方停留,冷长熙的突然出现,让秦玉暖心头倏尔一跌。
冷长熙不偏不倚地站在秦玉暖必经的回廊上,躲是躲不过了。
“玉暖见过冷将军。”秦玉暖主动上前,低头屈膝行了一礼,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到向来寡言的冷长熙主动开口道:“你急着走吗?”
急着走吗?秦玉暖顿住脚步,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如此着急赶去前堂见那些她不愿意见到的人,无论是窦青娥还是秦临风,甚至是她抱过一丝希望的秦质,世态的凉薄,现实的残酷已经教导了她太多太多,刚重生时,她也许还是稚嫩的心计新手,而如今,她已然是一个佛挡杀佛的狠辣庶女,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
未等秦玉暖回话,冷长熙便直接道:“既然不急着走,就在这陪我一会儿吧。
秦玉暖微微愣住,却还是十分自然地站到了冷长熙身边:“外头很热闹,冷将军为何要独自一人在这观景呢?”
良久的沉默和静谧,伴随着草丛里若有若无的虫儿鸣叫,冷长熙悠然地转过头来,透过面具,他那清明却又深邃的眼神似乎变得愈发温软起来,只是笑道:“就是想见见我想见的人罢了。”
☆、第五十三章 庶子贺寿
秦玉暖浅浅一笑:“冷将军说的,是表哥吧,早些便听说苏表哥与冷将军有些交情,表哥也一直说着,哪天得空了,要约着冷将军去京城第一楼点壶好茶,点一碟茶米果子,好好叙叙旧。”
冷长熙的眼神慢慢地伸向远方;“他真这么说?”
“当然,”秦玉暖笑着接道,“往后表哥的生意还要多靠冷将军的照拂呢。”
“你倒是很关心你的表哥,也很为他着想,”冷长熙的语气似乎糅杂了五味瓶一般,酸的甜的都有,“只是可惜,好茶可以,茶米果子就算了,我向来不爱吃甜的。”
聪明的人说话,向来点到为止,秦玉暖收住声,两人只是这样静静地站在回廊上,看着远处皎洁似那江南水乡最纯粹的泉水洗涤出的满月,略微有些风起,风里还夹杂着从池塘对岸吹来的青草香,外堂的人声也明显热闹起来。
该是回宴席上了,冷长熙刻意让秦玉暖先行了一步,半柱香后,自己才转身离开,方才还不觉得痛的伤口此刻却是隐隐发威,刮骨疗毒,果然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等秦玉暖入席的时候,宾客都已经坐满了,全是半熟悉的面孔,都是在花朝节时或者祈福时见过的,方子樱自然也随着父亲出席,坐席摆成一个硕大的“凹”字,中间是表演歌舞的平台,方子樱正是隔着远远的,正好坐在秦玉暖的对面。
秦玉暖一坐下,对面的方子樱就十分欣喜地朝着这边使眼色,秦玉暖亦是欢喜地回了个笑,宴席还有半盏查的时间才正是开始,秦质坐在首座,不停地和同僚寒暄,而本该出发去国安寺的窦青娥此刻正是一身翡翠色双鸳长裙,头戴金钗步摇,作态雍容华贵,与秦质一同向宾客问好寒暄,尤其是对可以安排在秦云妆一侧的司马锐格外的热情,笑眯眯地拉着家常,似乎全然忘了坐在下首的今日宴会的主角秦临风。
秦临风显得有些焦躁,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面容含羞的秦云妆和俊朗秀逸的司马锐,窦青娥越是说这二人如何如何,秦临风的细微动作就愈发多起来,他不停地磕着桌角,或者端着酒盏,面对宾客的问好也是答得言不由衷。
这倒是个有趣儿的现象。秦玉暖静静地坐在坐席上,可是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这爱演戏的母子三人,看到秦临风越不安,她的微笑就愈发灿烂。
“对了,”窦青娥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秦玉暖的存在,“宝川呢?怎么没来?今日可是老爷的寿辰,迟到了可不好。”
秦玉暖做了适当的停顿,俏丽的脸上配合着温婉的笑容:“母亲莫急,稍等片刻,宝川可是想着许久,想要给父亲一个惊喜呢。”
秦玉暖说完,似乎都可以听到秦临风那不屑的嗤笑。在秦临风的心里,秦玉暖的这个谎说得再粗劣不过,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落井下石,他就要看看,这个绣娘生的庶女要怎样圆回来。
“是吗?”窦青娥的声音略微提高了几个音调,貌似无心地用茶盏盖拨了拨茶末子道,“算起来,好几次的家宴和团圆宝川都没有出席过了,这……,该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吧。”
秦玉暖一边看向眼神挑衅的窦青娥,一边看着虽然没有说话,却也在默默观察这边的动静的秦质,笑道:“宝川之前后座房那边的院子里时确实感染了风寒,不过如今搬到了福熙院,屋子也不漏风了,吃食也好了起来,如今不知道长得多壮实呢。”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窦青娥眼眸微微一眯,这连带着,又将自己过去的账给翻了一遍。
常姨娘届时也是接过话道:“三姑娘这话还真是没说错,老爷,妾身这段日子见过宝川两次,真是生得愈发伶俐可爱了。”
秦质没有反驳亦没有多大的欣喜,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关于这个庶子的记忆已经十分寡淡,自六年前他的莲娘突然暴毙,赵家婆子算了一卦说全然是因为这个庶子的出生克死了何莲后,他貌似就很少关注这个不起眼的庶子了,除了知道这个庶子在抓周时抓了个玉版,其他方面,他对这个庶子的了解基本为零。
伴随着礼炮齐响,宴席开始了,周围的灯火暗了下来,只留着宴席中央阔大的平台,一阵女人香气袭来,自宴席两边各自碎步盈来八个舞姬,四月的天,却穿着薄若蝉翼的纱裙,露着不盈一握的腰身,披着散漫如云彩的彩帛,乐师吹起了横笛,清倌歌姬弹起了筝,唱起了江南的小曲,在行云流水的飞舞中,轻纱缭绕,仿佛跟着乐声一同在人心间流淌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