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分,满儿铜儿一直轮流守在秦玉暖门前,直到申时,各个厢房的姑娘都逐一起身,秦玉暖也唤了铜儿满儿进来梳头更衣。
才插好发簪,方子樱就带着丫鬟来了,一进门便是笑语晏晏,“哟,我瞧瞧,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儿,哎呀,原来是我玉暖妹妹。”
秦玉暖掩着帕子嗔笑道,“如今方姐姐你倒是越来越油嘴滑舌的了,你说,是不是哪个公子少爷对你说过这番话?”
“哪里是油嘴滑舌,”方子樱命丫鬟搬了个杌子坐在秦玉暖跟前道,“人家都说这秦云妆是京城第一美人,可是我偏偏喜欢玉暖妹妹这样眉清目秀,淡雅如莲的人,不过说到公子少爷,”方子樱突然狡黠地一笑,接过身后丫鬟递过来的锦盒,打开对着秦玉暖道,“倒还真是有一位公子托我带了件东西给玉暖妹妹你呢。”
“是《妙法莲华经》,”秦玉暖伸手触摸着锦盒里包装精美的书册,光滑的书脊细腻得像丝绸一般,藏蓝色的书页上“妙法莲华经”五个大字刚劲有力,明显是出于慧能法师之手,“这是慧能大师的手抄本,真是,何其珍贵啊,到底是谁送的?”
“原来玉暖妹妹你也喜欢,那呆子说是要送这东西赔罪的时候,我还担心他适得其反呢。”方子樱像是故意在吊秦玉暖的胃口,端着丫鬟递上的茶盏,抿了半口,才笑道,“还能有谁,正是在大雄宝殿上替你说话的蓝衣公子了。”
“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并无瓜葛,他为何要送礼赔罪?”秦玉暖微微皱眉,慢慢理着其中的渊源条理。
“傻妹妹,他当然不是为了替他自己赔罪,他是替他那坏事的妹妹赔罪,”方子樱瞪大了眼睛道,“你居然不知道,那蓝衣公子,正是黎家嫡出三公子,那黎未君的三哥,黎稼轩。”
“他是黎家人。”秦玉暖下意识地,只觉得手边的经书有些烫手,心里,更是没来由地忐忑起来,今日佛像流泪的事,已经告诉她什么叫防不胜防,更何况,慧安和尚和窦青娥必有牵连,而如今慧能大师也不知情况如何,她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方子樱一时没有看出秦玉暖的担忧,只是感叹道,“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看这黎家三公子和那黎未君的品性到真是大相径庭,一个就是懂礼正直,一个却,唉,我只是听说,如今黎未君和秦云妆走得是愈发近了,玉暖妹妹,你在秦家,可是要处处小心。”
“我自然是懂的。”秦玉暖强颜欢笑地拍了拍方子樱的膝头,只瞥了一眼桌上的经书,满儿就立刻上前道,“奴婢先替三姑娘将经书收起来了。”满儿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这若是要让绿柳看到了,就等于是让窦青娥知晓了。
“行了,佛法讲座也快开始了,我们也莫耽误了时辰。”方子樱揽起秦玉暖,出了房门。
万安寺罗汉堂,供奉的是十八尊罗汉,面色各异,却都威严庄重,或是卧状,或是怒状,跨进罗汉堂,总是能给人一种肃穆和宁和。
秦玉暖和方子樱来得早,到场的不过两三人,冷长熙正是其中一个,他独自立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孤独阴寒的背影带着冬日老树寒鸦的萧索,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刻的雕塑。
“冷将军。”这是秦玉暖第一次主动与冷长熙搭话,显得有些生疏,语气也有些干涩,却还是引得冷长熙心里蓦然那么一颤,他悠然地转过头,“何事?”他的声音平淡似一泓冰泉水,丝毫没有他血液里那渐渐沸腾起来的热情。
☆、第二十五章 断其后路
秦玉暖早已习惯他这般冷冰冰不可接近的样子,只是愈发礼让地颔首道,“玉暖只是想问问,戒嗔的背后主谋查得怎么样了?可是查出来了?”她昂首,清亮的眸子似夜空的启明星,擦拭过再多次的明镜,也没有纯净得这般通明。
“待会秦三姑娘就知道了,”冷长熙抚摸着面具的边角,修长的手指似竹节一般,将冰冷的面具磕出有节奏的声响,“秦三姑娘倒是很关心这件事。”
秦玉暖颔首道,“如此一个不入流的手段却险些毁掉玉暖名誉,玉暖自然是要讨回个公道。”
“对,”冷长熙昂了昂脖子,语气掺了丝丝慵懒,与他身上冰冷的气质显得那样的不协调,“你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秦玉暖一怔,看着冷长熙的眼神愈发深邃,“玉暖与将军不过粗粗见过两次面,将军这样说,不觉得有些武断吗?”
恰此时,方子樱从堂内出来,喊秦玉暖进去,秦玉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对着冷长熙道,“冷将军,玉暖失陪了。”说罢,就是转身离去。
“秦玉暖,也许,我们之间,比你想象得更加熟悉呢。”冷长熙突然邪魅地一笑。
秦玉暖走得匆忙,并未听到冷长熙句略带戏谑的话语。
半柱香后,人都已经来齐了,唯独二人缺席,一个,是今天的主讲师慧安大师,另一个,则是方才还在院子里看雪景的冷长熙。
“这位小师父,不知道慧安大师是否是身体不适?为何这么长时间了,还未出来?”黎稼轩一袭蓝衣白袍,风流倜傥,对门口的小和尚拱手相问。
小和尚显得有些为难,只是低着头,也不答话。
“欸?话说冷将军也不见了。”
上官让话语才落,门口就出现一道青影,正是明明早到却又消失不见的冷长熙,他宽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门框,青色的长袍显得随意又略显仙气,却都遮掩不住他眸里闪出的屡屡寒光,这股冷意,就像是让人从春日融融一下跌落到寒冬腊月里。
现下的冷长熙,显得比之前更加阴沉。
众人齐齐昂起头,有人开口道:“外头天寒地冻,将军快进来暖一暖身子。”
“不必了。”冷长熙抬了抬头,暗中已经是将大堂里的人数点算清楚,人到齐了就好。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冷长熙踱步下了台阶,“关于佛像流泪一事,戒嗔已经招供了。”
“背后的人是谁?”有人追问道。
“慧安,”冷长熙答道,“慧安不仅在昨夜在慧能大师的饭菜里下了药,让慧能大师昏迷不醒,以便今日可以代替慧能主持祈福,就连戒嗔能大胆出入大雄宝殿放置红蜡,也是他的默许。”
“不会吧,慧安也算是德高望重,一介高僧,竟然……,”有人提出疑惑,“不知道冷将军可否有证据?”
冷长熙侧了侧身,身旁的冷武立刻将手中的一个包袱摊开给众人过目。
“这是在慧安房里搜出来的东西,红蜡,迷药,还有一沓来历不明的银票,一个苦修的僧人,又如何会有这么多的银票呢?”
秦玉暖看着包袱里摆得整整齐齐的证物,心里不禁感叹冷长熙做事果然雷厉风行,果断决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将一切查明而且拿出有力的证据,非常人所能够。只是……
秦玉暖带着狐疑看着冷长熙,当时戒嗔被慧安一巴掌打得连话都说不出,事后秦玉暖回想时,总觉得慧安那一巴掌没那么简单。
可冷长熙似乎故意掩盖过了这个问题,他刻意不说,秦玉暖也不能去追问,只是隐隐觉得,冷长熙做什么,一定都是有他的道理。
“故意造声造势,用佛像流泪企图一叶障目,然后在故作高深出面解疑答惑,提高自己的名声,真是非君子所为。”黎稼轩愤然捶着桌子,俊秀如玉的脸上写满了怒意。
这是黎稼轩的理解,秦玉暖淡然地面对着众人因为黎稼轩的话引发的一系列讨论,过去听说黎稼轩一直在国子监求学,果然,接触得这些内宅的东西越少,就越无法想象这内宅斗争的残酷,恐怕黎稼轩一辈子都预料不到,这一切缜密的布局,都是嫡母窦青娥为了让自己身败名裂罢了。
“当真是无耻,”有人接着黎稼轩的话愤愤地道,“真是枉为一介高僧。”
秦玉暖没有说话,她只是用余光看着冷长熙,冷长熙脸色冷淡从容,似乎在等着大家议论完,半晌,他才是悠悠开口道,“若真只是这样,的确可以理解为慧安为了虚名筹划了一场佛像流泪的假象,可是,就在这个罗汉堂里,还有一个人和此事有关。”
四周再次宁静下来。
冷长熙嘴角浮出一丝邪气幽魅的笑,他抬起宽大的绣袍,朝着秦玉暖一指,开口先说了半句,“就是秦三姑娘,”他顿了很长时间,似乎故意在等着秦玉暖的反应,看到秦玉暖虽然故作淡定,但是在周遭审视的目光下,眼神依旧有些扑闪迷离,看吧,原来她还是会害怕的,莫名的,冷长熙的心情竟然好了起来,才接着说下半句,“就是秦三姑娘身边的丫鬟,绿柳,把她带上来。”
秦玉暖凝紧的目光总算是一松,四周那种注视和不屑的目光终于渐渐散去,可她的注意力却依旧弥留在冷长熙身上,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哽咽不出味道,言谈不出感觉。
一弹指的功夫,绿柳就已经被五花大绑地被冷长熙身边的小厮绑了进来,她的手脚被缚着,眼神透着一种死寂,灰暗的瞳仁失去了许多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