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之看得痴了,缓缓只道了两个字:“是她。”
对面的皇子却不急着落子,抬头对侍者看了看,侍者立即捧上了一只楠木箱子,王易之直起了身子,我也好奇地望去,随着这箱面的打开便听见了大家的抽气声,不出所料,这是羊脂白玉做的棋盘,光滑细腻。皇子笑着抬手道:“这是父皇高价寻得的一副棋具,曾经是一位棋圣所用,交给在下的时候,关照只与懂棋的人下,白姑娘棋艺难得,如今再见,缘分更是匪浅,这副棋具配得起白姑娘。”
白云间的目光从原先的棋盘上缓缓抬起,她的目光如茶,那股子淡淡的文气更不是一朝一夕能酝酿出来的,侍者换了棋盘,将棋子红木盒放在棋盘之上。白云间的嘴角浮起似有若无的微笑,那皇子笑道:“长安的赌坊内都为我们的输赢设了局,我们不妨也赌一把?”皇子继续说道,“我赢了你就嫁我,江山与你大概也是没有兴趣,这棋具就是聘礼,白姑娘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尚未观到棋的众人忍不住低低交谈起来。
“真是一门好亲事啊,她年纪这么大了,有人要已经不错了,还是个皇子。”
“皇子真是横行霸道,欺负我们长安没人吗?跑到我们长安城调戏我们长安的姑娘!”
“刘大,赶紧回去让小姐抱一副棋来,原来皇子喜欢这一口。”
……
王易之的拳头握得很紧,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站起来,我无奈地轻声提醒道:“别怕,你没有曼陀罗,站起来也不会被人看见。”
白云间神态自若,并未因这名贵的棋盘、皇子的筹码显示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抬手却揭开了这两只盒盖,她食指和中指执起一枚黑子,抬头对着烛光看了看,她的脖颈修长而白皙,此刻专注模样完全是不食烟火般高贵,她的唇是淡淡的粉色,启开道:“这是上好的墨玉吧?”
皇子拱手赞赏地点头道:“白姑娘好眼力。”
我想这样的筹码她一定会拒绝,她放回墨玉黑子,平视对面的皇子,目光仍旧是涂了一层茶色:“好。”
皇子露出欣喜的笑容:“请。”
我知道这定是王易之的家传棋具,在王易之故事的最后,并没有再提及这副棋具的下落,他死后日日夜夜惦记的只有叶朵朵一个人。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有雨滴被吹了进来,落在我裙摆上,院落里的紫竹声沙沙作响。这一盘棋,只有王易之看得最仔细,他坐在白云间的边上,他们对席而坐了一辈子,这一辈子他终于可以和她并肩而坐,没有仇恨没有隐忍,王易之注视着棋盘的脸上早就没有了输赢。
叶朵朵前世说来生不相见,那是一种爱到了极致的出路,因为爱所以才要逃避,不要擦肩而过不要热烈张扬,她许下的只有三个字—不相见。王易之坐在她的身边,他爱了她一辈子,却因为成全她的一个诺字,不敢向前,不是为了自己,恰恰是为了她的执念,这辈子他能坐在她的身边,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呢?我不知道。
我只晓得,他是勇敢的,比我勇敢。
这盘棋下了两天一夜,期间封棋了四次稍作休整,那院落外头是庞大的迎亲队伍,楚国的排场看来大得很,只是这华丽的排场和朴素的院落对比的格外鲜明。我对黑白棋只是略懂皮毛,所以看得寡然索味呵欠连天。
雨越下越大,直到第三天也没有停下的迹象,观棋的人们一个也没有离开,因为外面的水漫得挺高,想出去比较困难。大家呈各种姿态,有坐着的,有靠着墙倚着的,有手撑脑袋的,总之像下棋的那两人正襟危坐的人只有王易之,可惜旁人见不到他。
雨声大作中,白云间由盘坐变成了跪坐,她悬腕时候露出的手肘格外白皙,半晌,她终于搁下了手中的棋子,双手放在了小腹前,微微欠身道:“我输了。”
王易之随即向我投来了紧张一瞥,我不用看那棋盘便知道,这棋局一定是当年王易之和叶前辈、王易之和叶朵朵最后一战的那残局。
白云间是故意输的,还是真的以为自己输了?
皇子顿了顿,随即爽朗大笑起来连忙吩咐向两国国君报喜,说要大办婚事。众人在笑声中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终于等到了输赢。各种恭维声不绝于耳,还有上前安慰白云间“输给皇子不丢人”之类的,皇子的侍者们虽在大雨中等待了两天一夜,进来的时候也都是一脸兴奋,人群撑着伞进进出出,只有王易之坐在原地,动也不动,不过没有人看得见他,也不算碍事。
王易之看着白云间直起身子的侧影,那种爱人间独有的目光似乎感染了白云间,白云间回身看了看残局的方向,对那皇子说道:“小女不要这棋具做聘礼。”
楚国皇子笑道:“白姑娘,你且说来,在下没有给不了你的。”
“一锭金子。”白云间不疾不徐地说道,说完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大家的嗤之以鼻。
“这姑娘下棋下傻了,要金子?都要做皇妃了,还缺金银这种俗物?”
“刘大,告诉小姐以后绝不允许下棋,下棋毁一生啊!”
“这姑娘嫁过去,是要被填井的命啊。”
……
楚国皇子不可置信的模样,眨了眨眼,问道:“一锭……金子?”
白云间含笑点头道:“是。”缓了缓,她浮上罕见的笑容道,“这代表了,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情比金坚!好好好!哈哈……”楚国皇子抚掌而笑。白云间的眼色中有些疑惑,随即一闪而过,楚国皇子对身边的侍者道,“快拿金子来!”侍者连忙奉上一锭金子,那位皇子看样子喜欢她的不轻,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取伞来接你,你且等着,我要亲自接你。”
白云间微微颔首,王易之缓缓站了起来,屋外是大雨磅礴伸手不见的雨气,皇子的身影很快不见了。王易之走到了白云间的身后,白云间面向外头,背对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脸,自然看不见身后的王易之,抬脚便要往外头走,王易之想拉住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他不是人,自然抓不住,那衣袖轻轻一晃,错开的是仅剩的缘分。
白云间全然不顾外头的大雨,缓缓地往院子里走去。
王易之冲到我面前对我道:“把曼陀罗给我!”我攥着曼陀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夺了去,只听见他冲进雨里头喊道,“朵朵!”
白云间停住了脚步,浑身都已经被淋湿了,看着几乎是从天而降的王易之,一脸疑惑道:“你是在叫我吗?”
“那盘棋并不是你输了,而是你的置之死地,只要再走一步,就可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对不对?你悟出来了对不对?”王易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在我看来她的问题的确没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白云间的脸上写着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我输了就够了,我要去嫁人了。”她笑了笑,转身就要走。这一辈子的白云间,是悟出了恕道的叶朵朵。
“你嫁的是谁?”
“我梦里的那个人。”白云间的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因为他有这副棋具,也能走到这步残局,所以就是他吗?”王易之即使内心难以平复,却没有歇斯底里的吼叫,那种压抑的声音在大雨中却格外清楚。
白云间突然退了一步,像是看出了什么名堂一般,我想莫不是她终于记起来前世的事情了吧。王易之见她的脸色有异,惊喜地说道:“我是王贼,你还记不记得?”
白云间缓缓摇了摇头,指着他手里握着的那朵曼陀罗问道:“你的这朵花可是紫色的?”
王易之低头看了看,他从我这里拿走曼陀罗追了出去,时间之快到只能攥在手里。我突然想起了那灯影戏中说起眼前的这个女子,一生只见黑白,所以她刚刚有那样震惊的表情是因为自己看见了色彩吧。王易之木然地点了点头,这朵曼陀罗却开始枯萎起来,颜色越发变黑,我知道王易之的时间不多了,这时候要唤起白云间的记忆可能太悬了。“不管你姓叶还是姓白,王某只想告诉你,王某只此一生,爱过长安城,爱过东塘镇,爱过黑白棋,但这一切都可以忘却,唯一不能忘却的是对姑娘的爱恋。”王易之的身影开始涣散,似乎要和这连天的雨帘连成一片。在他残喘的最后,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话。他的身影越来越透,远处的楚国的皇子举着伞往这里一路小跑,白云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好像突然醒了过来:“王贼,竟然是你,王贼……”她冲了过去,伸手想要握住王易之的手,却捞了个空,一个踉跄,手心展开只有这漫天的无根之水,她摇着头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不断地摇头,眼睁睁地看着王易之幻化在了这茫茫大雨中。
一把伞遮过白云间的头顶道:“怎么出来了,白姑娘,当心着凉……”这边是捧在手里的宠爱,那边是她刚刚苏醒的记忆,白云间悲伤地抬起头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脸,她看见了红色的仪仗队,听见了欢天喜地的唢呐锣鼓。
我看见白云间头也不回地上了楚国的马车。
这样的结局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是人之常情,白云间或许记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可是人都是活在当下,她的选择并没有什么苛责之处。我路过繁苍楼的时候,听见小二的吆喝:“白姑娘的大结局,今日本楼隆重上演,各位客官走过莫错过……”我终究没有忍住走了进去,挑了大堂角落坐下。似乎白云间嫁给楚国皇子的事情比她的生平更能吸引人,今天的生意远远好于我上次来的时候,大堂内人满为患,因我在角落,小二甚至忘记来要茶水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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