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司空曜转头看向李氏,和善地说道:“先起来再说。”
李氏站起身,却仍然显得忐忑不安,迟疑了片刻,方开口道:“事已至此,我也不隐瞒大人。我确实认识马老板,我丈夫生前是码头的搬运工,曾在马老板的手下做事。有一日,我丈夫回来时,忽然神色很慌张。我询问之下才知,他无意中发现马老板贩卖私盐,他说恐怕自己会遭不测,因此我很担心,可没想到第二日他出门做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当他的尸体从江里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三天后。”李氏说到这里,稍作停顿,似是被触及到了伤心往事,眼眶不禁红了起来,“我怀疑是马老板做了手脚,却苦于没有证据。为了寻到真相,我一路跟着他才来到了这里。”
“那么你昨晚确实去找过他?”司空曜问道。
李氏点头,“昨晚哄孩子入睡以后,我看大家都没有注意,便去了马老板的房间。后来,我对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质问他亡夫的事情,没想到他很痛快地承认了,他甚至还坦言,我没有证据,无法将他怎样。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他,但想到孩子,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马老板嘲讽了我一番后,便将我赶了出来,这发簪许是那个时候掉落的。”
“也就是说,你去找马老板的时候,发现他还活着。那大约什么时辰?”司空曜问道。
李氏想了想,道:“我回去后心中很是零乱,因此辗转无法入睡。躺了很久,我听到外面喊失火了,于是慌忙叫醒小儿,一起跑了出来。”
“我睡前还听到小二到上房去送水的声音,那时候差不多是子时。我们逃出来,时间大约是卯时。”柳芸儿从旁补充道。
“我是在戌时左右去找的马老板。”李氏答道。
“好,今日就询问至此,李氏你可以暂且回房去了。”司空曜点点头。
李氏闻言又抬头望了司空曜一眼,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她想必还未休息,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找她商讨一下案情?如果是在今天以前,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上前敲门,因为案子理不出个头绪,总是让人辗转难眠,但……
司空曜想到这里,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夜幕低垂,月色忽明忽暗,像是笼着一层薄纱,一如他此刻不甚明朗的心绪。晚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带着夜的清凉。
今日避雨时的一幕不禁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并非迟钝,自然也能看出她的女子身份,但他不知该不该说破。她既是乔装化名,想必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若莽撞行事,怕是会让她陷入窘迫的境遇。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柳云的房门前,伸出手,正待敲门,动作却还是凝滞在了半空中。他侧目又望了望天色,握着拳,收回了手。
如此夜晚,他去一个女子的房间拜访,恐怕不妥。
这样想着,他刚要转身离开,夜风从他的身侧穿过,突然吹开了本就微微掩着的房门。一阵脚步声从房内传来,司空曜还来不及躲闪,只见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看上去像是刚沐浴完毕,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还滴着水珠,白皙中透出红晕的俏脸,艳若春花,再也难掩女子的娇媚。
毫无思想准备的司空曜愣在原地,脚像生根了一般定在原地,显然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柳芸儿伸出手,想要去关门,却突然发现司空曜出现在眼前,惊讶之余,她站在原地,只怔怔地看着门外的司空曜。
她沐浴完毕,见夜色正清爽,于是在穿好衣衫之后,将门微微打开,为的是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却不承想,被司空曜撞了个正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沉默在两人之间悄然涌动。
“嗯,不进来吗?”半晌,柳芸儿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然后闪身让司空曜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司空曜进了门后,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始终没有开口。
这样的气氛让柳芸儿微微有些不安。她虽然早已知晓司空曜识破了她的女儿身,却还抱着一丝希冀——只要他不明说,她便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此时,她再也清楚不过自己的模样,想必这次已经避无可避。
她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的一杯置于司空曜面前的桌案上,自己则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双美目顾盼流转间,盈盈地望向司空曜,她似乎是在等着他先开口。
“柳……已经不能再称呼柳兄弟了,还是先重新认识一下比较好。”司空曜嗫嚅道。
柳芸儿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茶盏的边缘,茶盏中的热气在静默中,缓缓地升腾为朦胧的烟雾。她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地答道:“民女柳芸儿。”
“柳姑娘,在下司空曜,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你仍可唤我子唯。”司空曜点点头。
柳芸儿垂头不语,细密的睫毛抖动着,像是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她才开口道:“对不起,我并不习惯如此轻易地与人这般熟识,我还是叫您一声司空大人更自在些。”柳芸儿轻轻地答道。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始终并未抬头看向司空曜,但她却能分明地感受到司空曜沉沉的目光。
司空曜也不勉强,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酌了一口,随即又将茶盏放回到桌上,轻柔地开口道:“没关系,只是个称呼而已,柳姑娘可以随意。”说话间,司空曜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柳芸儿。
眼前的女子似乎对他充满了戒备。一个女子孤身行路,有这种心境,他可以理解,但这女子身上的那份与人之间不言而喻的疏离,让人感觉似乎另有隐情。在这样一个女子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司空大人此番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找我喝茶谈天?”柳芸儿打断了司空曜的思绪。
“其实我是想针对早些时候的问讯,来听听柳姑娘的意见。”司空曜反应了过来。
“关于谁?”柳芸儿反问道。
“妇人李氏去马老板房间的时候,时间是戌时,她走后,你还听到过小二去上房送水的声音,那时大概是子时左右。这就说明,那时候马老板还活着,后来失火的时间是在卯时,也就是说,马老板死在子时到卯时之间。根据成风、皓月的证言,孟掌柜一直在大堂,有不在场的证明,排除孟掌柜,那李氏亦没有作案的时间。”
“除非他们之中,有人没说实话。”柳芸儿执起一旁的茶壶,为自己和司空曜添满了茶水。
“你认为谁说了假话?”司空曜一脸的疑惑。
“首先,我相信李氏是无辜的。”柳芸儿肯定地道。
司空曜询问道:“为何如此说?你可是发现了什么证据?”
柳芸儿缓缓摇了摇头,“如果我说凭直觉,也许有些不负责任,但听那李氏在问话时说,家中只有她和孩子两人相依为命。我想,她若杀了人,被正了法,那么家中就只会剩下她的孩子一人,我相信任何一个爱护孩子的母亲,都不会这样做的。”
“世上父母大都如此吧。”司空曜感慨道。
司空曜的话语,让柳芸儿不禁想到了自己那直到临死之前,还担心她安危的父亲。心绪再次起伏,她坚定地道:“因此我觉得李氏没有说谎。”
“那么你觉得孟掌柜的话有假?”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知道司空大人有没有注意到,在孟掌柜回话的时候,他说的一句话很值得商榷。”
耳边似乎又响起孟掌柜说的那句“您可要尽快逮住这杀人放火的恶人,为我做主啊!”的话,柳芸儿疑惑地道:“孟掌柜为何会知道,这火是人为纵的,而不是意外?”
“确实,我们并未向孟掌柜提及过纵火一事。但有证人证实,那孟掌柜一直待在大堂,没有作案的时间。”
“我也还没有想明白这一点,而且也还不清楚他的动机,所以不能轻易地定案。现在我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司空曜抬手示意道:“但说无妨。”
柳芸儿沉吟了一下,才幽幽开口道:“我想验尸。”
司空曜一怔,“我虽知柳姑娘的父亲生前为仵作,却不知柳姑娘也可行此道。”
“我虽没有亲手验过,但以前也曾多次给家父做过助手。”柳芸儿稍作停顿,凝神看着司空曜,“况且家父常说,唯有仔细查看被害者的尸体,才能发现更多的真相。”
“好,既是这样,明日我就安排。”司空曜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这时,听到窗外传来隐约的打更声,他站起身,“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也忙碌了一天,明天还要继续,柳姑娘早些休息。”
闻言,柳芸儿准备起身相送,匆忙中袖口拂倒了桌上的茶盏,淌出的余茶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袖。
“小心。”司空曜敏捷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桌旁拉开。
“多谢司空大人。”柳芸儿垂目看着司空曜的大手。
那手掌的温暖灼灼地从他的手腕处传递过来,在柳芸儿的心湖中,泛起丝丝涟漪,此时,柳芸儿的双颊也染上了胭脂般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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