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摇头:“不行的,如果不把它的来龙去脉弄个一清二楚,我会一直惦记着它、对它耿耿于怀,那样更难受。”
言下之意是:她非要弄明白不可!
伊兹密见她坚持,便也不再劝说,犹自镇定自若地定好了对策。
背脊酥麻的路卡闻言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那颗悬在颤颤巍巍的小心脏上方的巨石终究是乐颠颠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管不顾地把底下的坐垫给砸了个血肉模糊。恍惚的意识里,他简直巴不得就地挖个地洞钻进去,顺道让路人立碑——这人纯属被自己活活蠢死的。
他不该天天受宠若惊地使用尊贵的王子赐予自己的精贵金器,用这随时可能惹祸的精品盛水喝;而是应该小心警惕地把它摆放在家中珍藏起来,底下铺上厚厚的绒毯,天天用干净的细麻布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才是。
可暴风神萨鲁或者*与战争女神莎瓦修卡还会大发慈悲地蒙蔽住感觉敏锐的神女,再给他一次挽回的机会吗?
凯西好多次欲言又止——实在很想向路卡讨要来那器皿与印象里的轮廓仔细对比一通,可见对方那如临大敌的姿态,她又不太好开口勉强。
遗憾的是,刚才仅仅是惊鸿一瞥,还没来得及捡起来,拿到手里细细把玩,路卡的激烈反应就把她给吓退了。
“哎!我可算是想起来了。”最后打破这片凝重的沉默的还是固执的王子妃。在搜遍记忆深处后,她终于从某个小旮旯处翻出了积尘的记忆碎片,有些得意又有些高兴地亮了出来:“路卡的这个杯子长得和密诺斯曾经亲手打造、赠送给我的那个很像很像!”
悄悄竖着耳朵的路卡眼皮直颤,因紧张过度而出现了滑稽的同手同脚,紧攥的手心里亦开始发汗。
分明是走过无数次的路,此时此刻却那么的陌生……雪上加霜的是,每一步都如同落到一团轻飘飘的棉花上一般,浮软得很。
级数显而易见地比部下要高上许多的伊兹密目不斜视:“嗯。”
凯西说完这话又陷入了沉思。不过这回毕竟有了具体的方向,她很快就整理出头绪、无形中拔高了些许音调、直剌剌地提出质疑:“诶,伊兹密,你不会是把我留在你这里的来自密诺斯的礼物转送给路卡了吧?”
但是密诺斯送给她的那只亲手铭刻和打制的咖啡杯应该落在比泰多宫才对呀!
她看重的不是物质本身的价值,而是背后蕴含的心意。
即便那位一度身体孱弱、性情孤僻的少年王已经蜕变成她不认识和惧怕的样子、长成一位成熟合格的王者了;她也还是想认真去珍惜那段在蓝天碧海的海岛上,与他相处愉快的时光。
要是伊兹密真的擅作主张地把它送人了,她一定会很生气的!
浅棕色卷发的青年努力催眠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面对妃子的直截了当,伊兹密先是用眼角迅速瞥了下她挑起的细眉和微眯的眼,没有错过那抹酝酿中的小簇火苗,于是回答得也很干脆利落:“没有。”
“真的吗?”凯西半信半疑地反问。
伊兹密懒懒地轻抬眼帘,在给了她一个不容置疑的肯定眼神后,接着轻描淡写道:“那是许久以前我赏给路卡的,来自*琴海一带的人打造的小东西。”
凯西见他这么确信,又有些踌躇了。
对自己丈夫的品德,她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无论是印象中的两人相处,还是在比泰多简直脍炙人口的诸多有关英明神武继承人的传说,都强有力地证明了他是个不屑掩饰自己本心也不愿说谎欺瞒他人的人。
例如当初他绑走姐姐、一顿鞭打又自顾自地宣称‘我*上你了’的时候;又例如他自提洛岛抢走她,语气强硬又生涩地进行表白的时候……皆能说明他既有资本又有自信去为所欲为,去展示他自己霸道的需求。
难道是她真的想岔了?
或许只是长得很像的容器而已……毕竟又不是什么特别新奇的款式。
不对啊……以路卡的身份和节俭的性格,都不像是会用把这种贵重金属制成的奢侈品当做日用品来用的人。
噢,不过,以他对伊兹密那份堪比对神祗的诚挚和崇敬之心,会珍视这份赏赐倒也不怪。
凯西不知不觉地就陷入了一个名为自我怀疑的泥沼中:不断地提出推测,不断地再度否定,锲而不舍地重复进行着这个漫长的过程。
殊不知伊兹密的理直气壮建立在一个会让她想掀桌的措辞空隙上:在他的认知里,那只金杯不过是顺手赏给了亲信路卡,全然谈不上郑重其事的‘送’。
‘送’这个举措,往往建立在双方地位对等或是送礼方较低的前提上。
“那我的杯子呢?不会还留在那条差点遇难的船上把!”凯西喃喃自语着,略带问询地看向伊兹密,试探着说道:“那我要跟密诺斯去信致歉才行呢。”
开什么玩笑!
这有什么好致歉的!
觊觎他心*妃子的密诺斯凭什么因为莫须有的事情收到凯西的信函!
……连他都从没收到过她亲手所书的信件呢。
险些没维持住淡定面具的伊兹密反应很快地敛住了即将外露的不满,果断回答:“不,你的被保管在姆拉那里。需要的话,我让路卡现在就去取来。”
仍在消化着这个说辞的凯西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冲回过头来的路卡使了个眼色,因常年相处而培养出的、出乎寻常的默契为此刻的串谋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只见皮裙青年恰到好处地露出个心领神会的表情,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消失得那叫一个迅猛,甚至还带起了阵阵凌厉的破风声,就好像背后有一头黑豹在紧迫追击的肥兔子一样仓皇失措。
她无语地反省: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事实上,一路亡命狂奔的路卡当然不是真的寻姆拉去了,而仅仅是奔到了附近的花园处。他气喘吁吁地蹲下来,把揣在怀里的金杯就着泉眼里清澈冰凉的水液细细冲洗一番,擦干,再自不明所以地呆在一边看热闹的宫女处要来了一块光滑的绸缎子,草草裹好便一股脑地往回跑。
接来,凯西把绸布裹缠的杯身谨慎地托在手心里,这才沿着布结拆开。在路卡忐忑的注视中,她忽然神色一变,蹙眉,将它挪到眼前细细端详——
“哈!”凯西露出个‘你们穿帮了’的表情,故作阴森地笑了笑,信誓旦旦地断定:“除开杯身上细密的划痕外,杯角还有个新鲜的凹痕,绝对是刚才滚到地板上的那一只!”
伊兹密:“……”竟然弄巧成拙了吗。
“你竟然骗我,伊兹密!”她痛心疾首地控诉道。
伊兹密还未作出反应,做贼心虚的路卡眼见着东窗事发,赶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承认错误并诚惶诚恐地求饶的同时,还不忘大包大揽地把责任全扛,生怕他那早已脸皮厚到刀枪不入的王子会被追究。
“……”这不打自招的连锁反应令伊兹密还打算再挣扎一下的念头被掐灭得很干净。
“哼哼哼~你自己看看吧。”凯西斜睨了演技派的丈夫一眼,把杯子往他怀里一抛,也不顾他了,气势凛然地径直大步离去。
伊兹密默不作声地攥住杯柄,仔细一看——
哪里有她刚刚所说的凹痕?
凯西分明是心存怀疑,于是特意诈上一诈!
伊兹密无语地看了眼自动自觉地露出破绽的路卡,为这一向机灵却今天犯了傻的部下深深叹了口气,把身为导火线的密诺斯王的礼物扔回给他,不再耽搁时间,大步迈开衣袂飞扬,直追她渐渐远去的身影而去。
还不知道该怎样哄她呢。
被抛下的路卡一脸茫然。
120印度王子 上
没有去研究为什么到了目的地后,该在的比泰多王与王妃却浑然不见踪影——在心情忐忑的诸人有意无意的瞩目中,面若寒霜的凯西裙裾轻展,步履轻盈地直从厅门而入,在铺着精美格子布的软榻上重重地坐了下来。
歌舞已经开始多时了。
当觥筹交错把酒言欢的宴席结束时,印度使者们就会上来为这段时间的盛情款待道谢一番,赞美一番,祝福一番,再一同离去。
对于送客流程,凯西已然烂熟于心。
她才刚刚落座,一路紧跟着妻子的伊兹密便大大方方地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入席,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非但没有斜躺下来,却是仿着她地正襟危坐,并且相当识趣地把双手规规矩矩地分别放在身侧,哪怕再想碰触她、也强行忍了下来。
……不仅如此,连目光都收敛了许多。
凯西仿佛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歌舞,并不关心身边坐着谁。
只是这样令旁人心里一突的冷凝疏远的相处模式未能持续多久:在悄悄窥探的人们讶异又忍俊不禁的目光中,伊兹密带着些讨好和求和的意味,堪称殷勤地转身给她递了个垫腰的枕头。见她坐得笔直不予理睬,他也不恼,微微一笑,又轻柔地为她安置好,相当亲昵地碰碰她的腰。
偷偷观察这一幕的侍人们也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弦上蕴含的力道亦然随之卸了下来:还好还好,他们还担心是在闹别扭呢,这不,又开始明目张胆和丧心病狂地秀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