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们很快就去。”伊兹密淡淡应道,垂眼,轻柔地摩挲着凯西的手背,示意要她准备动身了。
达成传话任务后,外表强作镇静、其实紧张不已的路卡如蒙大赦般暗暗松了口气,正待迅速撤退——
“等等。”
起身这个动作才做了一半,由软糯的嗓音吐出的两个音节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妄图粉饰太平、装作若无其事的幻想,令脱身失败的他犹如一具灰岩雕刻的石像般定在原地。
哟~
凯西老早就想找他算算账了:不光是姐姐被他背地里地阴了无数次的缘故,更多的还有他在提洛岛上暗算了她一把、害她平白无故无端遭到迷晕和绑架的那一茬。
哪怕这在某种程度上帮助达成了她和伊兹密的一段姻缘,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凯西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如坐针毡的路卡瞧,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娇俏的脸上挂着个很甜美的笑容。然而,这一切却令被注视的对象冷汗涔涔,恨不得就此化作空气中的尘埃。
一旁被忽略掉的伊兹密倒是猜得出她想方设法地就是整治一下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在脑海里权衡了下赶在开始前便阻止她、为可怜的路卡解围和放任不管助长她气焰的这两者之间的利弊后,又随着比较了一下两人的好哄程度……最终不再踌躇,果断决定还是让她适当撒撒气好了。
大不了回头再命奈肯将军另寻由头补偿路卡也一样。
不清楚英明的王子已经下定了弃车保帅的决心,即将被卖的路卡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微微地,往后挪了挪,想避开那道戏谑的刺人视线。
沉默的气氛没有维系多久,凯西很快便偏偏脑袋看向伊兹密,眨眨眼,娇声撒娇道:“王子,我记得你说过‘只要你喜欢,尽管留下’对吗?”
伊兹密当然记得。这句话还是他在第一次失败的婚礼筹备期间对她说的,本意是想让她尽情挑选喜*的服饰和珠宝,殊不料她还放在了心上,并选择在这时候拿了出来。
调皮的妃子想做什么,他已然心清如明镜。
比泰多王子轻轻颔首,不忍看四肢僵直、脸色苍白的部属。
路卡:“……”
——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她竟然不愿一次性把惩罚施加完毕,而是要把他要到身边用钝刀子慢慢折腾吗!
果不其然,背后仿佛长出了尖尾巴、手里握着三尖叉的恶魔凯西笑呵呵地接着道:“那以后就把路卡让给我做侍卫吧!我很喜欢他呢,觉得他长得可*不说,性情还机灵又稳重。反正,你曾经也提过让他跟着我嘛。”
喜欢?
可*,机灵,稳重?
这几个词转换成楔文字在脑海里不断盘旋、残忍地泯灭掉对路卡的少许同情之心,伊兹密不由得顿了顿,竭力挥去油然而生的醋意,撑出副大度的模样来温声同意了:“嗯,你喜欢就好。”
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放在油锅里煎炸的粗粝牛皮,备受煎熬的路卡听到这条新的人事变动后眼前顿时一片灰暗,如丧考妣,又无计可施,只好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
他几乎能看到日后的悲惨生活了。
119惹祸的金杯
不说路卡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从今天开始,效忠的对象也要突兀地转变成令他避之唯恐不及、以调戏他为日常乐趣之一的王子妃凯西了。
如果早前的他能预料到此时此刻的情景,一定不会答应亚马的请求——要不是一时好心给好友替了班,他又怎么可能落到这步悲痛欲绝的处境?
自不知情的外人、不、应该说就连知情的同僚们看来,凯西无疑是位谦逊又仁善,温柔可人、宽待下属的美丽公主。她不像其他骄纵跋扈的王女——哪怕她分明有着远超他人的万千宠*和强大后盾作为支持——连对身份低于她的人也历来温声细语的,跟难得的是对高位者亦不卑不亢,谈吐优雅得体,无时无刻不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甜美笑容。
与动不动便用‘哼’来体现自身的矜贵,心情不顺就鞭打、靠折磨侍女们出气的任性贵女相比,她真是要好太多太多了。
然而,一条路卡用自己血泪教训总结出的铁律:但凡遇到王子妃,他都会无缘无故地倒霉。区别仅仅在于,有时候是她故意的,有时候则是无意为之。哪怕他一如既往地蹲在不被人关注的角落里待命,尼罗河公主都会笑得一脸纯良无害地把他揪出来,在精神上蹂躏他、以令他面红耳赤为乐趣之一——譬如最常见的便是三言两语地揶揄一通他和乌纳斯的朋友关系,引来众人的纷纷哄笑,甚至连他崇敬的王子都有时会失笑出声!
以他的小聪明,不用猜都能确定她是在拐弯抹角地报复他对姐姐的欺瞒和暗算。
这下旧账未销,又添新账……莎瓦修卡女神啊,这简直不堪设想!
本就没用早膳有些低血糖——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低血糖——的路卡一边绝望地描绘着自己作为凯西御用玩具的未来,一边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肩在前蹒跚着领路。凯西与伊兹密则在落后他三步的位置不疾不徐地跟着、亲昵无比地并肩而行,往宴厅而去。
路途中,计谋得逞的她乐得偷偷欣赏他灰败的脸色,时不时掩嘴偷笑,这赤果果的幸灾乐祸很快便惹来帮凶伊兹密无奈地探探她的脸蛋、略作提醒妃子注意形象的举动。
不过是把路卡依照原计划给了她,怎么就轻而易举地把她逗得那么高兴?
比泰多王子越想越不对劲,打量部下那精瘦背影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同时刚刚还被凯西的快乐所感染得唇角上翘的弧度也越来越小了。
新鲜出炉的王子妃贴身近侍自然无从得知这躺着还被射成筛子的悲哀事实,他兀自沉浸在可怕的幻想中,甚至走神到了粗心大意地一脚被绊倒在门畔的一只花盆上的地步——
“小心!”眼见着惊险一幕,凯西不禁惊呼一声,赶紧快步上前,身体尽可能地前倾、手臂伸展,意图抓住他。可惜她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惯性的作用力,好在眼疾手快又腿长臂长的伊兹密降尊纡贵地奔了上前,及时扶住了差点磕到青铜门弄个鼻青脸肿的路卡。
终于被这突变给诧得神魂归位的路卡还没来得及愧疚和道歉,他信仰的神祗似乎还嫌这枚信徒倒霉得不够彻底,又慷慨地执笔给色彩缤纷的不幸事件再添上几件轶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因忽出这大洋相羞愤欲死的路卡脸颊滚烫得几乎可以煎鸡蛋,话语尚且卡在嗓子眼,就忽然感觉到紧扯的腰带一松,搭布底下的细绳断了开来,紧接着在场三人都能听到耳边传来清脆的“哐当哐当”一连串因金属物反复撞击青石板而制造出的声响。
什么东西?
凯西也被这意料之外的动静给吸引了,情不自禁地往声源看去,原来是一只金灿灿的刻满浮雕和图腾的金杯,“咕咚咕咚”地沿着方才那股冲击力和走廊上细微的倾斜角度,往他们来时走过的路欢腾无比地滚着呢。
肯定是路卡的东西吧。
这么想着,她本能地就提起裙角,直接以鞋身堵住它的去势,把那自娱自乐得很满足的小罐子像足球一样停在脚边。
啊……
好眼熟的纹路。
不相信巧合、倾向相信记忆的她有些困惑地顿在原地,托着下巴细细寻思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不好!
路卡(他)今天怎么会蠢到把这东西随身携带?
眼见‘神转折’这不甘寂寞的坏东西在丧心病狂地秀着存在感,一个共同的念头迅速浮上这对前主仆的心头使得他们前所未有地达成了同调,它仿佛正乐而不疲地以震耳欲聋的高分贝的上蹿下跳地回荡着。
——噢,不!求求它,快让它停下来,不管是什么都好,别让它被金发少女瞅见啊!
伊兹密表面纹丝不动,脑海里的万千念头实则飞转着觅出可行策略;而自知闯了大祸的路卡瞬间脸色煞白,二话不说便以势不可挡的凶猛架势扑上前去,妄图用自身的躯体掩盖住惹祸的金杯好补救过失。那奋不顾身的狰狞模样倒是让苦思冥想的凯西给结结实实地惊了一跳,思路被打断得很彻底不说,还得连忙缩脚免得被误伤。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在吓退凯西和一通欲盖弥彰又手忙脚乱的掩饰后,路卡却并未有心情为首次极为难得的告捷而窃喜,回到队伍前头的他没再被使人芒刺在背的锐利目光刺到,可依旧忍不住忧心忡忡地以前所未有的虔诚之心祷告着:莎瓦修卡女神啊,请用神力眷顾我、庇佑我、别让聪明的王子妃发现端倪吧!
心有所思的凯西一言不发地维持先前的步调走着,眼神漫散;伊兹密亦一言不发地维持一贯的迈步频率,神情乍看下淡然得很、难见任何破绽,可挽着她手的力道似乎不受控制地紧了紧。
过了许久,凯西甚觉懊恼地嘟囔出声:“我真的感觉在哪里见过!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真是太气人了!
伊兹密凑近了些,温声安慰道:“想不出就不要想了,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伤神,并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