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兄你也在场?”穆莳心头恐慌,若水溶在场,怎么可能允许穆苒对紫鹃无礼?只不过,他仍有一个疑问:“可穆苒亲口给我认了,是他弄伤了紫鹃姑娘,我昨儿个还巴巴地遣了人,送药到莲花庵去了。”
“世兄还给紫鹃送药?这,这她怎当得起?”水溶真不知道这对宝贝兄弟,是怎么说,才能误会到这个份上,真是哭笑不得,干脆拉了穆莳的手,回到座上,“来来来,东安王爷,我索性将那日之事,都给你说了吧,省得穆大人白担了这不白之冤。”
于是就一五一十的,将那日讯问紫鹃的情形,隐去具体的问答,都告之了穆莳。
黛玉是听过的,此时再一遍听到穆苒和紫鹃之间的尴尬,仍又是疼惜,又是想笑。
水溶阐述完毕,穆莳简直是呆如木鸡,直着眼睛,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好个穆苒,说得不清不楚,害我老穆出这么大的一个丑,好在二位不是外人,否则我这张面皮,倒要上哪儿捡去?”
他却不想一想,穆苒说的话丝毫没错,是他自己断章取义,浮想联翩,加之太想兄弟成家立室,才闹出这么个大乌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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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强忍了笑,安慰穆莳:“如今误会全说开了,令弟的确是人品端正,素行无亏,世兄不必再操心了?”
谁知,穆莳才“哦”了一声,突然又惊呼:“不对!大大的不对!”
他一惊一乍的,又把北静王夫妇的心给悬了起来,水溶连忙问:“哪里又不对了,世兄明示?”
穆莳皱了眉,满面狐疑之色:“我来之前,是问过老四的意思的,要他担了责任,收紫鹃姑娘做屋里人,他是答允的啊?若事情果如世兄所说,这小子为什么又肯背这个黑锅?”
“咦?穆大人说愿意娶紫鹃?”
“是啊,他清楚明白的答应了,否则我怎敢上门来求贤伉俪?”
此话一出,水溶和黛玉也十分惊讶,须知穆苒是连荣国府的千金也拒绝了的,竟然心甘情愿纳一个小丫鬟为妾?
以穆苒傲岸执拗的性格,他若不肯的事,就算是兄长也勉强不了,如此说来……
水溶看着黛玉的眼神,渐渐由惊诧,转而柔和。
或许,自己是明白穆苒的心意了,他拒探春而就紫鹃,正是为了他喜欢这个女子啊!
正如当初自己一心一意也要娶了黛玉,不就是为了那份深入心魂的喜欢么?
想到这里,水溶柔柔地一声喟叹,既是回答穆莳,也是说给黛玉听:“世兄,穆大人答应娶紫鹃,不是为了什么背黑锅,而是为了真心愿意吧……”
可惜,穆莳世事通达,情趣却少了些,犹自挠头不解:“真心愿意?莫非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呵,呵呵,哈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穆苒的终身大事,一直都是他的一桩大心病,如今这个宝贝弟弟总算解得风情,像个正常男人的模样了,他做兄长的,庶几也对得住穆家祖宗,怎不叫穆莳惊喜失态?
当下他又双手一抱,朝北静王夫妇兜头一揖,胖乎乎的身子弯低了一半:“穆苒既喜欢紫鹃姑娘,这真是他平生头一遭,还望贤伉俪务必成全,穆莳这里先拜谢了!”
他是郡王之尊,跟水溶又交情厚笃,眼前这对璧人的良缘,说起来还是他兄弟一手促成。
再者,紫鹃一个小丫鬟,能嫁给穆苒为妾,算是天大的福分了,故而穆莳只道自己提出这要求,北静王夫妇是断没有不肯的。
“世兄快别这样,叫我二人怎当得起?只是紫鹃的事,还须从长计议……”水溶赶紧扶起穆莳,语气惶恐,然而对他的求亲,却没有马上应允。
这是怎么回事?堂堂锦衣卫的头面人物,纳一个丫头做妾,居然还要从长计议?
穆莳困惑地望着水溶,见他又望着黛玉,神色间似是求恳,又有些无奈,而后者则垂首沉吟,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心,也不大看得清她的表情。
穆莳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敢情北静王是没有问题的,要“从长计议”的,是这位王妃?
照常理,紫鹃是她的贴身丫鬟,嫁娶之事,是该得到她的允准,可她为什么很为难的样子呢?莫非还觉得穆苒不配娶她的丫鬟?
在穆莳的心目中,自己时常提点数落他兄弟是一回事,实则认定了穆苒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绝不乐意他被别人看低的。
见黛玉许久都不说话,不免稍有不满,便故作大度地问:“弟妹可是有顾虑?又或是舍弟哪里不好,但说无妨?”
黛玉缓缓起身,向着穆莳深深一礼,语气柔和却坚定地说:“王爷切莫误会,我夫君也说了,穆大人是当世人杰,只这桩亲事,我却不便就答允王爷,要问过了紫鹃,得她自己情愿才行。”
这番话听得穆莳愣在当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将一个小丫头许人,还得听由她情愿不情愿?
他怎知道,黛玉于□婚事上,历经了说不尽的苦楚,又和紫鹃情如姐妹,感同身受,又怎肯勉强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子,况且还是做一个名分尴尬的屋里人?
水溶对此自然颇能理解,且从黛玉口中,听见“我夫君”三字,当真是如醍醐灌顶,整个身心都畅快透了!
穆莳见水溶只管笑眯眯地瞅着他夫人,也不替自己说句话,没奈何,也只好放了句场面话:“既如此,烦请弟妹询问紫鹃姑娘的意思,我便回去和舍弟一道,静候佳音了。”
待水溶送走了穆莳回来,黛玉仍坐在厅上,静静地若有所思状,水溶走进来了也不知觉。
“夫人,夫人?”
“啊,王爷?”
黛玉面上神情,似有几分茫然,水溶知道她是在为刚才穆莳求亲的事,仍在犹豫两难。
上一回水溶跟黛玉提了这事,就碰了个钉子,惹她伤心不快,可如今东安郡王亲自登门,是肯还是不肯,总得给人一个回话才是。
他当然是极愿意成全这桩好事,见黛玉态度,好像不如先前坚定,便趁机再劝说她:“夫人,刚才东安王爷的话,你也听见了,穆大人娶紫鹃是他自己千情万肯,不是别人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如此你还不放心将紫鹃许给他么?”
黛玉臻首一动,嘴唇也将张未张,像是要答话,终究还是主意不定。
“夫人,我再了解穆大人不过,他平生从不做违逆性情之事,若是不合法度,或是他所不愿,即便是我的托请,也时常回绝的,令表妹高门千金,他不愿意娶,反而愿意收了紫鹃,可见对她是真心喜爱。”
黛玉斜了水溶一眼,总算低低说了一句话:“即便如今喜爱,将来只怕未必,莫非他总也不娶正室吗?我却不肯紫鹃去受这样的委屈……”
果然被自己料中了,她依然是不信穆苒,也不信自己,或者说不信世间男子,会长久的对一个女子真心实意,地久天长的。
水溶走到黛玉面前,执了她的手,俯□去,澄定的目光从她黑白分明,又明灭不定的眼睛看进去,似乎要强行传递某种力量给她。
“夫人啊,何必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夫人聪慧剔透,实我平生仅见,只在情之一字上,不免欠了些通脱。我瞧着紫鹃,是个有眼界、有胆气的豁达女子,或许,她反而情愿将终身托付给穆大人也未可知?俗世浮沉,祸福难料,知心之人和幸福喜乐若在眼前,就该牢牢握住,怎能为了那些不知在何处的‘未必’,而让自己,让别人都耽于孤独和愁苦?”
他一开始语气温柔,说到后头,渐渐激越起来,不仅目光灼热,握着黛玉的手,也不觉用力扣合,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黛玉仿佛也被他一番既是劝说,又兼表白的话语震住了,一时也忘记了挣脱,任由水溶捂住自己的手掌,感觉到其下鲜明热烈的跳动。
“好,我们将紫鹃接回来,问了她,她若是情愿,我便再不说什么!”黛玉本就不是扭捏之人,受了水溶的感动,胸口一热,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穆莳回到自己府上,只觉得口干舌燥,心情不佳,也不回房,就在厅上吩咐了丫鬟沏茶来吃。润了几口,清雅的茶香在肺腑间散开,又时近傍晚,天也不那么闷热,他总算稍稍气顺了些。
这时门外人影一闪,似乎有人看见穆莳坐在厅上,特地避开了,后者眼尖,认出是穆苒的身影,气又上来了。
自己为了这个幺弟,到北静王府求人,还碰了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他小子竟敢见了老哥,不道声辛苦,还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简直岂有此理!
“老四,你给我站住!”
听见兄长的叫喊,穆苒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好退了回来,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他原本心中就有些儿鬼胎,又见穆莳脸色不善,瞪着自己,越发不安,勉强挤了一丝僵硬的笑容,问:“大哥有事吩咐么?”
“你跑什么?害怕我迫你娶北静王妃的丫鬟么?”
“怎么会呢,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