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没有看错。她正在镜前描眉点朱。旁边一盏红烛,映得娇颜如花,而这一头花白的发实在瘆人。可妖毕竟是妖,即使没有一头乌发,仍然媚气横生,诡异而妖娆地勾人魂魄。
阿妩没有回头,哪怕知道他站在身后。她对着妆镜嫣然一笑,镜中人扬起嫣红的唇,眼波微转瞥向另一个影。
他们在镜中两两相望,目光却不曾交汇。十年恍惚而过,本以为变了,见了面才知什么都没变。
“多谢陛下给了我这十年的清静,如今陛下召我回来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阿妩先开的口,口吻温婉,骨子里极为冷漠。
荣灏像是被蝎尾蛰了,把伸向她的手收了回去。他垂眸见到桌上佳肴分毫未动,扯了话茬问道:“饭菜不合胃口?”
“粗菜淡饭惯了,自然吃不了山珍海味,陛下不必如此。陛下,阿妩问您的话,您还没回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话落,她抬眸看向镜中人,两眼直勾勾的如同针芒。
他们之间没情,只有交易,哪怕是一桌子酒菜,也算是台上的银票。这般的□□像是刻意提醒,也是绝情。
十年,她一点也没变,不会委曲求全,更不会讨好。荣灏的盘算打错了,他扬起唇角,狭长凤眸泛出一丝邪气,怒到极致后又如泄气般隐了眼中厉色。
“荣军大胜,过几天本王御驾亲征,我会带你同去。”
阿妩微怔,回过神后喜不自胜,没想她苦苦等待的一天终于来了,她抑不住,接连说了几个“好”字,随后露出些许感激之情。
其实这并非荣灏的本意,只因与玉暄联手的部族要求见到丹兰玉瑜公主,他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他不会轻易放手,把她捏在手里当作质子,总好过放虎归山。
他的阿妩,他决不会放手。
趁着她高兴,荣灏伸手,俯身从后环抱住她,熟悉的淡香悄然而来,填补了这十年的空洞。
你可知我想你?他暗自问道,本想十年应该能忘记一个人,结果他又算错了。
眷恋如丝,萦萦缠绕。阿妩不禁抖擞,僵硬地扯去了这千丝万缕。
她从他怀里逃了,转过身冷颜相对。
“陛下,时候不早,请回。”
她赶他走,他偏偏厚脸皮地站在原地。
昏暗模糊了光阴刻痕,除了一身绛紫龙袍,他仍是当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荣灏。
他是她的耻,耗费了她最美的年华,如今他还能从她身上要去什么?
十年的积怨化作一抹冷笑。
阿妩勾起唇角,妖冶至骨。他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的脸,低头亲吻。
“啪”清脆的一巴掌,火辣辣地扇在荣灏脸上。荣灏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万分惊诧地看着她。
她的笑里含着恨,恨中又带了丝不甘,忽怒忽媚,眼眸如炬。接着,又是一掌,更重了几分力道。
“滚出去。”
她一字一顿,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荣灏被她打懵了,半晌没缓过神。
好在宫中无人,没人见到龙脸被扇的场面,可这奇耻大辱足以让他失去分寸,怒不可遏之下,荣灏还了手,一掌挥去打上阿妩的脸。
男女之力无法相拟。一个踉跄,阿妩撞在桌案上,乒乓一阵,碟杯乱响。还未缓神,一只铁手牢牢地钳住她两边腮颊,带着毁灭的怒意,将她摁在案面上。
“你胆敢……”荣灏瞪起怒目,咬牙而道。
“是我!是我把你从笼子里买来的!是我把你从周王手里救出来的!没有我,你们早死了,谈何复国报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悲愤、不甘,如泄洪从心口迸发。她对他是如此不公,甚至没有半点情分。他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求个解脱。
阿妩踢咬嘶叫,犹如蝼蚁在他手下挣扎。同样,她也不甘,不甘于年华毁于此,不甘成为他的棋。有那么多次机会,她可以以另一种面目活下去,是断了她的退路,硬是捆绑住她。
不甘心,真不甘心!
阿妩想要挣破看不见的茧,他拼命地要将她缠裹,束紧她的魂魄。
听到里面动静,没人敢进来。听到女子嘶叫,宫婢面面相觑,不禁抖擞,随后犹如瓷人静立。
阿妩打不过他,一点一点耗光了气力。他伸手扯开了她的衣,如轻易地拉去一只蝶的翼。
“这些年你可安分,嗯?”他狞笑,口气像讥讽。问没有用,最稳妥的是亲自验证。
十年的贞是为他而守,阿妩不愿被这般夺去,她愤然挣扎,可惜都抵不上他一手之力。他的大掌紧扣住她双腕,她就如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他探入两指挑拨,随后硬生生地挤入。
又是一次屈辱,比初次更甚、更痛。阿妩抿紧泛白的唇,全当是场噩梦。
他喉里滚出舒坦沉吟,喃喃低语:“很好,很好……”
锦案随之摇晃,碟碗一阵疯狂颤响,情至深处,他扳过她的脸,面向那块妆镜。
“看清楚,你是我荣灏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镜中两个纠缠的影,正如兽一般交、he。她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他在厮咬,看清他一点一点将她吃了个干净。
此时,痛苦无用,恨亦无用。阿妩想到明年花开,她就能回家了。
慢慢的,荣灏停下疯狂,不知是累了,还是别它。他伸手拨去挡住她面的发,再将她的脸轻转归正。
那双眸子空洞如无物,犹如死去的眼。他看了不由揪起一阵心痛,低头轻轻吻上她的眉心,缓了动作,温柔相待。
☆、第85章 这算番外的85章吧
平洲的黄沙一望无垠,白日里闷热,夕阳落下又冷得透心。虽说大漠景色壮丽,可千层不变的风景总会有看腻的时候。他是军中最奇怪的人,每当日落他就会坐在城头,看着火日落下,万物归息。
听军里的老兵说,他原本是大官的儿子,不知道犯了何罪被贬到此地,呆在这里已有十年。好在十年内有了他,荣军才能得以大胜,可是这番无人能及的军功,只让他官加一级,挂上镇抚一职,实无大权。
“咦,你们是在说潘将军吧?”
一颗脑袋冒了出来,把闲扯的二人吓了一跳。见是新来的小兵,二人不屑啐声,接着作鸟兽散。
“呸。”
那小兵朝二人背影唾了口,眼睛无意中一瞥,就见着火堆底下埋着地瓜,也不知是谁放在这儿忘记拿了。
小兵左右环视,见四下无人,他眼明手快地拿根树枝挑出地瓜,再拿布裹好。他跑上城头,那人还在,背靠石墙如同磐石。
弄不明白他在眺望什么,那副眼眸永远静如止水。小兵见过他杀人时的样子,就像地狱罗刹狠厉决断,而此时的他,让人困惑不已。
小兵挠挠后脑勺,笑嘻嘻地走了过去,献上捡来的宝。
“潘将军,这是孝敬您的。”
那人纹丝不动,如同神游过半晌才移了目光。
小兵裂开大嘴,笑得傻呵呵,随后熟络地挨他坐下,掰开热呼呼的地瓜分他一半。
“是我,豆子,您救过我一命,不记得了?”
潘逸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眼摇了摇头,他救过很多人的命,不记得他是哪一个。
豆子垂头叹了口气,小声咕哝着:“都说了五次,还是不记得。”
说罢,他啃了口地瓜,一下子烫到舌头,呼呼哈哈地叫了半天。
潘逸笑了,一开始闷着声双肩发颤,到最后干脆前俯后仰,捶胸顿足。豆子觉得莫明,挠了几下脑袋瓜。
潘逸笑着道:“我记得你了,你叫豆子。”
豆子有他年少时的影子,憨厚青涩,呆头又呆脑,突然之间让他捡回几丝流逝的光阴。
这么多年来,潘逸都是一个人,人人都知他被贬到此处,官大些的怕惹上是非,几乎无人愿与他交友为伍,而没官的那些见到他又寒碜,不怎么亲近。这番死缠烂打,豆子还是第一个。
之所以为般,是因为豆子欠他一条命。遂河之战,潘逸把豆子从死人堆里拉回来了,潘逸自己早就忘了,但是豆子记得,曾经有个人给过他再活一次的机会。
几番来往,两人便熟络了,有时还一起喝酒闲聊。豆子小人胆大,什么都敢问,例如:你家在哪儿呀?这么大岁数咋不成亲呀?潘逸从不回话,只是一笑而过。
越是闷着就越是想知道个所以然。慢慢地,豆子就发觉潘将军正值龙虎之年,连个相好都没有,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仗,没有半点男人情趣。
经仔细琢磨之后,豆子心头一紧,想到以前听说过龙阳之好,一下子就觉得屁股疼。他疑神疑鬼打量人家半天,心里毛毛的,晚上值守若是一起,他还多穿几层裤子,怕有闪失。不过久而久之豆子便明白人家丫根儿对他没兴趣,想来也是,自己满脸痘,长得三大五粗,姑娘见了都不喜,潘将军怎么会看得上呢。
豆子放心了,长舒了一口气,但找不到原由,他总是不舒服,只好编个理由,自认潘将军定是修道之人,误入歧途当了兵,怪不得他还识字呢。
那年冬来得早,十一月就冷得不行。连年交战,平洲满目疮痍,过冬的粮食都备不齐。仗打得久了总有怨气,谁都想回家吃上香米饭。兴许当官的也这么想,所以就让潘逸做前锋出战,自己躲在府里吃香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