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打碎了手边的景蓝梅瓶,一枝红梅落地而碎。
龙颜大怒,让周遭人吃了一惊。没多久,这话也传到了梅妃耳里。梅妃不语,拿了一粒长生果,小心剥去上头红衣,送到麒世子的嘴里。
没过多久,宫里又来了一批貌艺双佳的秀女,溜须拍马的奴才们又找到了能为自己铺道的新主子。
世事变幻无常,君心更是难猜。到了第三个年头,阿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每月吃用都无人送上。几个老奴接连西去,最后还是她为他们建的坟。一奴辞世前,好心劝道:“在这里的都是罪人,娘娘何不说些好话,让陛下放你回去?”
或许荣灏就是在等她屈服,可阿妩偏偏不愿这么做。这里不是她的家,荣宫更不是,若说回去,她也要回丹兰。
这一天她在等、玉暄在等……他会不会也在等?
阿妩想起潘逸,不知他过得如何。自从来到乐清山,她便与世隔绝,找不到孟青,更别说打听到潘逸的消息。每当思至心痛,她会执笔写出几行,看完跃然于纸上的思念之意,她再将它扔入盆中付之一炬。
耀目火苗吞了“相思”二字,他在千里之外以月寄思。
这么多年,他过得同样艰难。情心火,灼烧心肺;忠孝如山,压得他难以喘息。好在一道圣旨削了他的官衔,将他发配至平洲守关,他才能稍松口气。
别人看是劫,而潘逸看是福。他等的都快老了,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若是一声令下,他定是扑向沙场,为此做个了断。
也许天有意,没过多久,战事爆发。也许是周王没了耐心,也许是荣灏挑了事端,总之,荣周两国再无交好可能。
潘逸心无旁物,跨上青鬃马,提起红缨枪。他一入沙场,就像入了魔,连性命都不要了。正因如此,潘逸屡战屡胜,到后来荣灏都不得不赏赐他,以表其军功。
可惜阿妩听不见,也不知有人为了让她早日回家,正在浴血奋战。
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到了第十年,妆镜斑驳,她都看不到镜中的人儿是何模样。
他不仅夺了她的年华,最后把她的面容也夺去了。
奇怪的是,阿妩一点也不恨,这十年的清净实在难得,若不是心有挂念,她愿意永远呆在山里,不被世间俗事打扰。
正当这样想着,好几年没动静的幽径突然嘈杂起来。阿妩起身,走到堂屋,打开门一看,竟然是福佑。
瘦条条的福佑,如今已经是大腹便便,见到阿妩,他挤出一笑,把眼睛都挤没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小人奉陛下口谕接娘娘回宫。娘娘,请。”
一顶竹制小轿停在石阶之下,两个轿夫垂手侍立。阿妩愣愣地立在原处,见不着她动,福佑又忍不住念叨了遍,催她上轿。
十年一晃,轿子都不同了。阿妩不想走,可脚却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坐上轿后,轿夫稳稳抬起,健步如飞地下了山。
来时如同昨日,路边景致历历在目。从乐清山回荣宫约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竟比山中十年还漫长。
为何荣灏突然召她回去?莫非荣国战败,她成了谈和的条件?想来,阿妩嗤之以鼻,荣灏还是那个荣灏,就算把他推到君王之位,也难改他那幅怕事的脾性。扶佐此人,真是有些不值。
入了城道,阿妩被阵喧闹勾引了过去,她掀开车帘探向窗外。不远处的市集热闹非凡,小贩吆喝此起彼伏。
阿妩不由自主地道了声:“停。”
马车停下,车内轻晃。福佑隔帘恭敬而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我要下车。”
“哎呀,这可使不得。陛下要我们护送娘娘尽快回官。”
阿妩不理,车一停稳,她掀了帘子跳下去。福佑慌了神,连忙跟在她身后劝她回车内,见实在劝不动,也只好紧随其身后,怕把她给弄丢了。
阿妩径直往市集走去。小贩见客来高声吆喝:“娘子,来看看。”
阿妩闻后走上前。待她靠近,小贩神色一变,立马收了声。他原本是横眉竖眉,可一见到紧随而来的宫里人,顿时乖顺起来,眸直往下垂。
阿妩察觉到异样,两眼直勾勾地看向他,面无表情地问:“有何不妥?”
小贩连连摇头,似乎是不敢吱声。
阿妩垂眸望去,小贩摊上摆了发钗花饰,她从中挑了一朵海棠花饰,拿起别在耳边。
“来,镜子。”
小贩一抖擞,颤微微地朝底下拿出一面妆镜。见他手势慢,且心不甘情不愿,阿妩干脆一把夺过。
五年之前的模样,她还是记得的。可这些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妆镜高举,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张面容,而这个人,她竟然一点也不认得。
她是谁?
阿妩瞪大双眼,镜中的人也瞪大了眼。她摸摸云鬓,镜中人也跟着摸了摸一头花白且凌乱的发。
一阵眩晕,阿妩差点没站稳。这番弱不胜衣之貌,倒让旁人起了些许心疼。
“这花儿不要了。”阿妩说着,摘下耳边海棠花饰。
小贩连忙摆手,道:“娘子喜欢就拿去吧,分文不收。”
阿妩充耳不闻,转身回到车中。她是刚做了场噩梦,醒来之后浑浑噩噩。
其实这噩梦不可怕,可怕得是如噩梦般一般的光阴。
☆、第84章 我是可爱滴84章
华丽的“囚”车缓缓驶入宫门,一路空旷,叩叩马蹄似碎了般凌乱回荡。
阿妩悄无声息地进了玉坞宫。这里还是老模样,一切仿佛昨日,丝毫未动。阿妩拿起了枕边的拨浪鼓。羊皮鼓面泛了微黄,鼓柄上两枚小牙印还留着,她不由莞尔,手指细细摩挲起牙印子,再“咚咚”地摇了两下。
拨浪鼓的声音依旧清脆,回头望去,摇马空空如也,不见人儿。
福佑见此,垂眉低语,尖细的声音如水柔了几分。他说:“娘娘节哀。这些年,陛下也时常到此处来。陛下吩咐过不准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每日要勤打扫。小人知道,陛下一直挂念麟王爷和娘娘您哪。”
阿妩听后不语,她坐到镜前,望着一头花白的发,拿起玉篦梳了几下。
“乐清居的梳子都是断了齿的。”
她像是无意说起。福佑听后低了几分头,似有为难,不知从何说起。他刚欲开口,阿妩突然起身,塞给他一支金雀钗,道:
“今天有劳公公,这些给公公买酒吃。公公早些歇息去吧。”
一截话被堵在嘴里,如鲠在喉。福佑没收,鞠身告退。之后,他便回到养心轩复命。
养心轩内,荣灏正独自下棋,他两眼紧盯棋盘全神贯注,似乎对面正坐着棋中高手,叫他分心不得。
福佑就在帘边站着,见他稍露一丝松散,见鏠插针,道:“回禀陛下,您吩咐的事小人已办妥。妩妃娘娘正在玉坞宫歇息。”
话音刚落,只见荣灏手势一顿,本应落下的黑子又是给两指一屈,收了回来。
荣灏抬起头,狭长凤眸微挑,福佑赶忙把头压下,等他发话。
过了片刻,黑子落下,搅了全盘的局。荣灏起身,淡淡地说了句:“本王知道了。”
福佑知趣退下,随后拉来小官低声吩咐道:“快给玉坞宫送些好的去。”
小官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接着飞奔了去办事。
一盘棋下不下去了,也不知错在哪儿,横竖看都是死局。荣灏深吸口气,拂袖打乱,随后他转身走到窗下,伸手逗弄起白羽鹦哥。
“唉……唉……”
鹦哥拟人说话,像是一阵叹气。荣灏听了作势要打,鹦哥连忙扑翅躲闪,一急落下几根羽。
“不长心的畜牲,好的学不会,尽学坏的。”
话落,鹦哥改了口,聒噪地叫道:“阿妩,阿妩……”
荣灏无语,只好随它去。
一天转眼即逝。西边余辉落下,巍峨荣宫似蒙了灰蓝薄纱,变得影影绰绰。点上华灯,驱走令人不安的黑。灯火交映之间,玉坞宫亮如白昼。
阿妩不太习惯,火光摇晃只觉得刺目。灭了一盏不够,她接二连三又灭去几盏灯,惟留案上一支流泪红烛。
此时,荣灏刚用完膳。丽妃派人来说她刚做了杏花饼,想请陛下品尝。他听了没兴趣,摆手打发了。接着他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事,心不在焉地踱步月下。
月色朦胧,夜风轻。今夜的玉坞宫格外昏暗,荣灏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不知不觉快了脚步,好似追着什么疾步而去。可到了门前又突然顿下。
荣灏望着紧闭的门,几丝微光从缝中悄悄探到他脚下,照亮了履上盘龙。他后退了一步,怕光似地将自己埋入暗中,正当转身要走,他又咬紧下唇猛地把门推开。
门后宫婢吓了一跳,抬眸见到荣灏威严地站在那儿,连忙诚惶诚恐地跪地请安。荣灏似没看到她们,径直走了进去,旁人要进去通报,他立马拦住。
“全都退下。”
一声令下,闲杂人等皆退出玉坞宫。
荣灏站在帘后,半晌也没进去。他依稀能见一个人坐在镜前,像在梳妆。
她回来了,这次真的回来了。而在此之间竟然隔了十年,连他自己都不敢想,为何会这般狠心。
荣灏深吸口气,小心掀起纱帘走了过去。去了眼前这道朦胧,他看清了她的背影,依然婀娜窈窕,他把眸子往上移了几寸,却不由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