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年住在营中,待在这里的时间远不如在军营多,屋内的家具依旧和十几年前一样,都是最简单的桌椅柜子,没有任何装饰。
傅倾饶抚着桌椅历经十几年留下的斑驳痕迹,微微一叹,揣上银子,骑马出了门。
他们今日一早就到了此地,如今她休息了下,也不过才到晌午。
此时还未过正月十五,尚在新年期间。集市上满是熙攘的人群,大家或是买些生活必须的物品,或是买些烟花爆竹,又有人纯粹图个热闹,来这里感受下新年的热烈气氛。
傅倾饶被这里的火热所感染,心里的怅然一点点消弭无踪。
她一路行去,买了几样本地特有的佩饰,大部分关注的,还是这里的衣裳。
——由于来得匆忙,且因着要快马疾行,不能多带行李,她只带了几件换洗的中衣。外面御寒的厚厚外套和帽子,则得在这里再另买一两套了。
这儿的服装与京城有很大不同。京城的衣服注重外观,华贵亮丽。而这里的,则更在意实打实的用处。厚厚的皮袄,厚厚的棉杉。虽然看上去不够鲜亮,但贵在实用,仅仅将手伸过去摸一摸,就能感受到一阵阵软软的暖意。
傅倾饶买了两套皮袄,想了想,又给楚云西也买了两身。这样几件衣裳下来,就包了大大的一捆。
大功告成,正准备回去,酒楼里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肚子极为配合地咕噜叫了声。傅倾饶看看天色也不算早了,家中也没甚吃食,只有楚云西留给她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和肉干。如果想要吃到热乎的饭,必须回去现做,少不得还得再买些食材到家亲手做。这样一来,还指不定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饭。索性就选了那家正在飘香的酒楼,走了进去。
屋内的炉火烧得极旺,一进屋,就感受到了融融的暖意。
傅倾饶微微笑着,选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样热菜一个汤一碗饭,便静静地喝着茶,等着自己的饭食上桌。
因着过年的关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大家高声热烈地说着话,不时发出一阵大笑。
傅倾饶隔壁坐着三个大汉,虎背熊腰,有着极北之地人特有的高大壮硕身材。
他们正大口吃着肉大口喝着酒,停顿的功夫,其中一人打了个嗝,醉醺醺嚷嚷道:“哎,你说詹家的小子们和咱们干仗,几天功夫能夹着尾巴滚回去啊?”
另外一人显然也有些醉了,大着舌头说道:“几天?告诉你,等到咱们大将军回来了,不出一天,他们就得屁滚尿流地逃了!”
他们的声音很大,屋内大部分人都能听得清。第二个人一说完,屋内就响起一阵哄笑。
“没错没错。兄弟这话说得好,来,哥们儿敬你!”远处一人举着酒碗说道。
众人跟着附和,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一时间,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就在这个时候,傅倾饶听到旁人有一人淡淡地笑了下,轻轻地哼了句:“一群莽夫。”
他这声音有两分耳熟,傅倾饶仔细回想了下,愕然不已,猛地侧头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说话的这个人,前面曾经出现过一次。
不过很难注意到就是了……
北疆部分不会太长,但是非常重要,
妹纸们要有耐心哈,么么哒~
☆、第102章 情由
那人约莫四十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瘦削,五官凌厉宛若刀刻,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了出来,嘴角带着一抹笑容,现出讥诮的冷意。
他见傅倾饶看过去,将笑容稍稍收敛了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将酒杯拍回桌上,他拿起酒壶旁的几本书册,起身准备要走。傅倾饶见状,忙大跨了两步走到他桌前,一把按住他的书册,顺势坐到了他的旁边。
那人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冷了声音说道:“小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想为那些人喊屈不成?”他看一眼依然在高声吆喝着喝酒吃肉的汉子们,极为不屑地哼道:“不过是一群图些口舌便宜的莽夫。只会缩在这里跟个孙子似的装乌龟瞎嚷嚷算什么本事!有种就亲自上战场杀敌去!”
傅倾饶浅笑道:“他们心有余力不足,郑大将军又何必咄咄逼人?”
郑北凌双目骤然森寒,冷着声音问道:“小子,你是何人?怎会认识我?”
傅倾饶不过看他一眼后又发觉有些眼熟,稍稍试探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他。惊愕之下,她忙微微垂下了头掩去神情的细微变化,笑道:“前些日子我与将军在酒楼曾有一面之缘,难道将军竟是不记得了吗?”
那日她和二丫在酒楼吃饭时,看到了铜里乡外曾经追捕过她的那些人。当时她疑惑那些人的身份,有个声音提醒她,他们是皇帝近卫。
刚刚她正是认出了这个声音,方才惊讶不已。
只是她没想到,循着声音去看人时,才发现此人不只声音听过,相貌竟然也有些眼熟,依稀是多年前见到过的。故而斗胆一试。
却没料到竟然是真的。
郑北凌仔细回想了下,狐疑地问道:“你是当日隔壁雅间的那个?”
“正是。”
傅倾饶干脆地答了他。
郑北凌乃是护国公温常青麾下四大副将之一。当年父亲那么信任他,她便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故弄玄虚。
没想到郑北凌见她这样不假思索,不但未曾放松警惕,反而慢慢收敛起了笑,露出一丝凶光来。
傅倾饶暗道不妙。虽不知他这样大的敌意从何而来,却也不可在此时弱了气势,只得默默地回望着他,与他对峙。
郑北凌放在书册上的手慢慢收紧,低声哼道:“你千里迢迢从京城一路跟踪我到这里,倒是有心了。”声音凛然,已然起了杀意。
他这话说得阴冷,若是旁人,怕是要吓得腿抖了。
可傅倾饶听了他这一句,方才弄明白他这般表现到底为何,反倒不像方才那般紧绷了,而是有些哭笑不得。
快速打量了下两人现在的情形,傅倾饶发现他眼角余光在盯着两人一起按着的书册,顿时有些明白过来,忙松开手,说道:“我不过是看将军要走,情急之下才扣住此物想要留将军多说几句话,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是碰到了将军心爱之物,还望赎罪。”晃了晃双手,表明掌中空无一物,她又说道:“下官不过是刚巧也来了北疆而已,并未尾随将军。当日之事,还要多谢您的提点。”
她这最后一句,便是说的那日雅间时发生的事了。
郑北凌将信将疑地将书册拿起,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我是急着赶回家过年。你又是为何在此?”
傅倾饶不知段溪桥日后会拿什么案子作为她来北疆的借口,如今情急,只得随便揪一个来凑数了。
心念电转间,她依稀记得前些日子在刑部的时候,听人说起北疆这边有孩童离奇失踪,至今未曾寻回。如今无甚借口好圆过去,便道:“这附近是不是丢失了小孩子?年后这案子极有可能摊到我头上。我家中已无亲人,在哪儿过年都一样,索性提前来看看。”又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是想着这些家庭没了孩子肯定过不好年,二是,若是我能提前破了此案,少不得能得个功奖,日后评绩效时,也算是个助力了。”
若她只说冠冕堂皇的第一个理由,郑北凌或许还会怀疑她。可听到她那第二个理由,郑北凌心下了然的同时,又有些忍俊不禁。
“你倒是实在。做个好事还得掂量着来。这也罢了,竟还能说给人听!奇了,奇了。”
傅倾饶讪笑道:“倒不是下官实在,而是将军的铁拳闻名天下,下官怕不说实话过不了将军这一关,那便要横着回京了。”
“不要再说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了。都过去十多年了。”郑北凌拍拍桌案,重重叹息了声。沉默半晌,他忽地说道:“那个案子,你别管了。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听他如此说,傅倾饶琢磨了下,低声问道:“可是有人想掩过去?”
“你道我为何大老远地又跑去了京城?为的也是你说的那些个案子。那么多可爱的孩子,怎么就不见了?至于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郑北凌扬了扬手中的册子,嘿地阴森一笑,说道:“谁知道呢。”
傅倾饶当初听人偶然说起那个案子,不过是旁人几句话的闲聊,并未提及具体细节。
听到郑北凌这样说,她不禁窒了窒,有心想要探究一二,谁知郑北凌忽地换了话题。
“那天我看到你身边坐了个小姑娘是吧?”他比量了个高度,“坐着有这么高。”他又大致描述了下二丫当时的穿着。
傅倾饶这才明白过来,当时郑北凌隔着珠帘看的是二丫而不是她,不由自嘲一笑。继而想到二丫,神色顿时黯然起来,颔首说道:“是的。”
“呵,那些失踪的孩子,和她也差不多大,差不多高。”
郑北凌轻轻念叨着,闲着的那只手忽地握紧,又忽地松开,显然是在犹豫着什么。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和你讲。不说,我心中难安。说了,我的威名怕是就要这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