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轿子想事的佥都御史袁可立闻言轻轻撩开轿帘往外看了一眼,刚刚好瞧见那块黑漆匾额,袁可立捻着短须道:“老费走了之后他们家宅子就空着,因价格昂贵所以一直无人问津,也好,卖了出去,总不至于叫那园子荒芜着可惜。”
管事撇撇嘴:“老爷当初想买他们家,打通隔墙,将来也好叫少爷姑娘们多个游玩的地方,谁知费大人不通事理,偏死咬着那个价儿,他也不想想,一万两,在京城里能买下好几处园子里,要不是大人想要帮衬他一把,谁还会出这些钱?现在宅院破败,后院杂草丛生,别说一万两,就是一千两......买主也要考量考量。”
管事的话音才落,就打旁边凑过来一人,笑嘻嘻道:“我听费大人家的老奴说,买主花了足足八千两呢!前一阵又往是刷漆又是打扫,只怕又费了不少银子。要我说这笔买卖不划算!”
袁可立轻喝道:“你知道什么,就在这儿胡言乱语!京城里人多地少,整个凤尾胡同又有几处人家带了那么大的一处花园,便是卖地也不止那个数儿!”
都察院不是清水衙门,袁可立在佥都御史的位置干了七年,早积攒下了不菲的家业,但叫他拿出来一万两银子买个旧宅子,他心里还是不认可的。否则也不会叫隔壁荒芜了三四年而不作为。
所以,袁可立对能狠心买费家老宅的人感到万分好奇。若是商人,多半就是看中了凤尾胡同的权贵,想与之结交。若是同僚,袁可立又没听说朝中有什么姓邢的。
袁可立放下了虚抬的手,隔着帘子与管家道:“明日叫夫人去打听打听,邻居嘛,多走动走动也是好事。”
管事忙收起嬉笑的脸孔,恭敬的鞠了躬。大手一挥,招呼着轿夫及随从仆役不紧不慢的进了邢家隔壁的袁宅。
44、妄作聪明执迷不悟(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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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大馆子就是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送到凤尾胡同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邢忠也很少喝外面买来的酒水,自打他们家岫烟琢磨出来用果子酿酒,尤其是葡萄酒,邢忠就日日一小杯,在苏州的时候谁不说他们一家子活的年轻?
贾琏也好这一口,二人将一坛子惠泉酒和半坛子葡萄酒用了个精光,还剩下小半坛,邢忠索性都送给了贾琏。临走的时候,贾琏将地契和银票都拿了出来。邢忠和卢氏莫名,这银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贾琏带着几分醉意笑道:“外甥已经将房契办的妥妥当当,出不了半点岔子,只是当初舅舅托人捎来的一万两银子......外甥是无论如何不能收的。舅舅先别发火,听外甥慢慢说,这些年贾琏德蒙舅舅的照拂指引,才活得有了点人的模样,不像过去一般浑浑噩噩。外甥早就想孝敬孝敬舅舅、舅母,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幸好当下有了这个机会,这宅子是外甥孝敬您二老的。”
邢忠如何能要!夫妻二人说什么也要将银子塞回去,贾琏如何肯,到底一溜烟儿跑了。
卢氏看着手里的银票,忽然发笑道:“贾琏这小子,倒有几分意思。也罢,你去了一封信给船王他老人家,请他老人家多多帮衬些贾琏的生意,宁可我们这次少赚点儿,倒是叫贾琏的买卖红火起来。”
邢忠笑了笑:“信是要写,不过你写最好,船王老爷子如何是卖我的面子,分明就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拉扯咱们家。邢家大太太的名号可比我吴县县令好使。”
卢氏的生意越做越大,关键是背后有女儿岫烟在那里出谋划策。一开始卢氏不过是想将日子过的富裕些,再往后就想多多的给女儿攒些私房银子,然而邢家像是忽然转了大运似的,一路上不知遇见了多少贵人,不觉间就赚下了这等庞大的家业。
卢氏想了想便点头道:“也好,只是你万事上还需提点着贾琏,免得荣宁二府出事后连累那孩子。我听岫烟说,贾家的祸乱就是为几把扇子,琏哥儿为此还被他们家大老爷毒打了一顿,哎,怎么就有那样无耻的爹。做事不想着给后代积福,一门心思玩阴毒的,也不怕折寿!”
经历这些年,邢家夫妻也看得出来,贾琏本性不坏,相反,还带了几分醇善,只是没人指点,久而久之,被荣国府那些人带坏了而已。
且说贾琏自认为办了件大事,兴冲冲回了家,此刻已经是申时,王熙凤也没休息,就坐在堂屋里等丈夫回来。她上午先是被二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紧接着又在大太太那儿吃了顿排头,真是要多生气就有多生气,憋着这股劲儿要等贾琏回来好好算算账。
平儿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忙低声道:“奶奶,八成是二爷回来了。”
王熙凤冷冷一笑,她能听不见嘛,那小曲儿哼哼的叫人心烦,也不知贾琏有什么大喜的事儿,往日可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奶奶,二爷这会儿正高兴,你就别说那些话了。”平儿为难的劝着,可王熙凤如何肯理会,她凤眼一瞪:“他高兴!姑奶奶我可不高兴。让他站在那儿白眉赤眼的叫两位太太说教一顿,看有没有脸!”
王熙凤撇下平儿就要去找贾琏算账,刚走到门口,扑面而来一股子酒气,王熙凤赶忙往旁边一闪,贾琏抬脚就进了屋,忽然见凤姐儿杵在这儿不免笑道:“知道爷我辛苦,娘子特意来接?”
王熙凤暗自翻了个白眼,才要说几句刻薄的话,就看见贾琏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个酒瓶子,伸手就要去拿瞧个究竟。
贾琏笑嘻嘻的躲开了,迈着飘飘悠悠的步子往里走:“二奶奶别急,平儿,去拿个水晶盅,二爷我亲自给你们奶奶斟上。”
王熙凤无奈的冲平儿点点头,不大会儿,平儿果然寻了两个通透晶莹的西洋水晶玻璃杯,一左一右放在贾琏和王熙凤面前。夫妻二人在一张梅花几前对坐,贾琏小心翼翼的将坛子里的葡萄汁子倒进水晶杯里,满脸期待的看着王熙凤。
凤姐儿端着酒杯笑道:“我当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值得我们二爷宝贝似的。原来就是些葡萄泞子,还没太太给我的香露来的好呢!”凤姐儿扭头去吩咐平儿:“把咱们才得的木樨香露拿来给二爷尝尝。”
贾琏冷笑道:“你们王家的东西自然金贵,我却是从小摔打惯了的,喝不了什么香露臭露的,只配用这个!”
贾琏满口饮下面前的葡萄酒,一滴不剩。王熙凤这才惊觉丈夫的怒气,忙陪笑道:“什么王家李家,我的东西还不都是二爷的东西!”凤姐儿擎着手托起玻璃杯,先是细细抿了一口,眼睛忽然瞪的溜圆,不解的看着贾琏:“这是咱们往日喝的葡萄泞子?怎么不一样的味儿?”
贾琏得意的笑道:“自然不一样,这是邢家妹子自己酿的,用的可都是最好的料。”
王熙凤心下就是一动,试探的问道:“邢家妹子?可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女?”凤姐儿见贾琏点头,终于敢断定,丈夫白日里就是去了邢家,她忙笑道:“李家婶娘还说路上遇见了你,原来你去了邢大舅那儿,哎,舅舅一家初来京城,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也好叫我过去帮衬一把。”
贾琏定神看了看王熙凤,狐疑道:“你!”
王熙凤嗔道:“看你,把我想成什么样子了,你的舅舅难道就不是我的舅舅了,亏得我早间问你干什么去,你撒了个谎儿不肯告诉我。要是知道,我必定是一起去给舅太太请安的。”
贾琏欣慰的笑了笑:“二奶奶这么聪明,难道不知这是什么缘故?”贾琏挥了挥手,让平儿出去守门,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的时候,贾琏才肃然道:“二太太今儿是不是生气了?不光二太太,只怕连老太太也没好气儿吧!”
王熙凤见贾琏早料到了这一切,不禁委屈道:“你这坏人,明知道家里人会给我没脸,你还执意这么做,难道我在你心里就一点也比不上你舅舅一家!”
王熙凤哭着将白日里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都告诉了贾琏,贾琏满是心疼的搂住了凤姐儿,低声劝道:“是我的不是,委屈二奶奶了。今后我有什么事儿都不瞒着你,咱们夫妻俩带着巧姐儿好好过日子。”
王熙凤自知目的达成了一半,也学平儿的温柔小心,将贾琏牢牢地抓在手里。贾琏却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领着王熙凤出了院子,直接往外院的书房去,两遍的夹道都落了锁,听见有人敲门,那些守夜的婆子还骂骂咧咧的不打算开门,等听见是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姑娘,吓得魂丢了一半,再瞧见是二奶奶这座杀神,更是僵死一般。
王熙凤也不理会这些,由着贾琏牵着自己走。
贾琏的外书房安置在大老爷院子的旁边,平日里用来招待些男宾,摆了几本书不过充门面罢了。王熙凤是从来不往这儿来的,一则撞见陌生男客不好,二则这里都是清秀的小厮伺候,王熙凤也不担心出大乱子。
外书房的人大约也没猜到贾琏会在这个时候来,慌忙要去沏茶弄宵夜,贾琏将一干人都轰了出去。他自己则在书案后推着多宝阁的木架子,王熙凤就眼睁睁看着多宝阁后面露出个枕头大小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