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源道等人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见他张嘴咳嗽,本来都已经凑过来的脸又赶紧退了回去。
颜九针见他们各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冷笑道:“既然是药王神炼。自然人人都是一样。只要你们昨晚用了饭,现在每个人的体内都应该已经感染上了疫症,唯一的不同就是发作的早晚而已。”
郝源道失声道:“什么?你在我们的饭菜中下毒?”
颜九针微微一笑道:“ 饭菜里只是普通的食材,只不过给你们煎好的药里多了点佐料。没有想到曾老爷子发作的这么快,这也是我们的失误。现在他人已经清醒。你们如今都是一样的情况,我若是你,现在该好好考虑的是如何给自己对症下药,而不是简单粗暴的烧死其他人。”
施槐巍忍不住叫道:“这是什么狗屁试炼!”
颜九针冷笑道:“没有黑暗哪里来的光明,没有死亡如何能造就名声,若想被药王谷认可,至少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之前我给了你们三日时间医治走火入魔之症,可你们似乎觉得只要保住他性命即可,至于他用药之后人会变成痴呆还是残废,在你们的药方里却完全看不到一点可能的关心。所以我想了想,” 他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寒冷,“人只有在面对自己生死时,才会真正用心去尝试,你们大概也是一样,于是我选择了这个办法。”
郝源道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忽然指着阿苒道:“那她呢?难道她不也是来参加药王神炼?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她昨晚并未用饭。既然人人平等,她又为何能特殊?”
颜九针沉默了一会,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道:“不错,她确实特殊。你们要治疗的是自己,而她要治疗的人却是我。”
阿苒吃了一惊,却见他将自己头上的防毒面具摘了下来,白玉般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染上一层异样的嫣红。少年的额前全是汗水,他勉强支撑着自己,朝阿苒伸出手笑道:“我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你还需要我帮你移商换羽,你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竭尽所能治好我。”
阿苒失声道:“你疯了?”
颜九针眼里燃烧着奇异的热切:“你知道谷主为什么姓姜么?神农舍身尝百草,药王谷本来就是神农姜氏的后人。我体内也流着一半姜姓的血,能够亲自体验一回被青霉素治疗的过程,不是很美妙的事么?”
阿苒忍不住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你对青霉素过敏,很可能就会死掉!而且就算用青霉素,也不一定能治好你。你不是药王谷中人么,根本就不用参加药王神炼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颜九针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才喘息着道:“还记得方才我问你的两个选择么?”
阿苒怔怔的望着他,只听他接续道,“你选择了回到这里,我选择了相信你。”
是的,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阴阳局。
她曾问他,难道自己该庆幸不是被牺牲的那群人么?他当时并没有回答。因为只要她上到了山顶,就注定了要参加药王神炼。他没法将她带走,就只能亲自留下。他特意将她留在密室里,就是不想让她沾染上疫症。
他故意说密道一条通往药王谷,一条返回迎宾阁,其实是想让她自己做出选择。他对自己说,如果她选择了返回迎宾阁,那么就由他来替代她染上疫症。她选择了返回,而他选择了她。若是赌输了,至少她还能活下去,或许在将来的某天,她能真正找到治疗疫症的方法。
——阿璘,金针制穴只能抑制疫病的发作,并不能彻底根除。幸好你沾染的不多,若你外祖父无法找到治愈你的方法,你身上的金针就永远不能撤下来。水过满则溢,或许某一天,阿娘的金针也无法抑制住你身上的疫病。到时候,只怕又是一场灾难……可我,我又实在不忍心,你毕竟还这么小。
记忆中母亲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她亲手点燃的大火,在他面前将自己烧了个干净。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虚弱的母亲让他搬酒坛过来是干什么用的。她害怕她死后,他会克制不住扑上来大哭,她的尸身会将病气传染给他,就选择了这么一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颜九针已经咳得说不出话来了。
撤去金针后,自己发病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如果就这么死掉,或许就能见到阿娘了。少年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斜飞的凤眼也慢慢的阖了起来。
对不起,他没能找到治愈疫病的办法,但至少在迷惘的黑暗中,总算是看到了一丝光明的希望。
☆、159 获救(上)
颜九针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又回到了九岁那年夏天。
滚滚车轮声,无止境的蝉鸣声,让他心中又燥又热。迷迷糊糊中,他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软软道:“阿娘,我渴。”
阿娘唤住了阿爹。阿爹立即停下马车,钻进来摸了摸他的脸,又试了试他的温度,便与阿娘商量着打算在路过的村子里取点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爹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阿娘见了,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阿爹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声音里充满了焦虑与无奈。不一会,两人的争执声吵醒了颜璘。
他揉了揉眼睛,趴在车窗边上朝外望去,隐约听到阿娘愤怒的喊着:“你要去救他们,难道就不管我们娘俩了?”
阿爹苦笑着将阿娘搂在了怀中。
阿娘最终还是含着泪走了回来。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正在写信的母亲,问:“阿爹怎么不一起回来?”
阿娘将信卷成一个小筒,绑在了信鸽的脚爪上,一面轻轻叹了口气。她抚摸着爱子的头顶,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阿爹去救人了。我已写信回谷中,你外祖父很快就会带人过来接你。”她沉默了许久,抵住他的额头低声道,“璘儿乖,阿娘实在不放心阿爹,你在马车上等着,阿娘给他送些衣服再回来。”
阿娘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村子里漆黑一片,几乎看不到灯火 。他心中害怕极了,忍不住哭叫道:“阿娘,阿爹,你们在哪?”
隐约中似是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颜璘,颜璘……”
他胆战心惊的从马车上爬了下来,颤声叫道:“阿娘,是你么?”
熊熊的火光陡然在眼前亮起,他想要扑过去。可身上却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自己眼前被大火吞噬。
同样的噩梦,这七年来几乎每天都在重复。
如果他没有将酒坛搬到母亲面前,或许她就不会忍受着巨大的痛楚。活生生的把自己烧死;如果他在母亲离开前多哭闹一下,多撒一下娇,或许能留下她的脚步;如果当时他能忍耐住口渴,或许阿爹就不会在路过那个村子的时候停下马车。
……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就像没有后悔药一样。与其说颜九针厌恶着像父亲那样愚蠢的善良,不如说他更深深憎恨着引起这一切的自己。
要是那时候他也跟着一起死掉就好了。
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晶莹的泪水从眼角边沁了出来。
“很难受么?”少女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
黑暗中的少年吃惊的站了起来:“谁?谁在那里?”
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明明只是试了试他的体温,却仿佛是千钧重担压在了他的胸口,让他几乎都喘不过气来。颜九针清晰的感觉到了这一切,偏偏就是无法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只能使尽全身力气大叫道:“别,别过来!我染了疫症,会害死你的。”
那声音似是沉默了许久,温柔中带着坚定道:“别怕,我会治好你。”
不可能!
他花了整整七年时间。却仍然找不到完全治愈的办法。
他染上了疫症,只能依靠金针制穴才勉强活了下来。为避免金针与血肉长时间接触会长在一起,他必须每天都要更换自己体内的金针。金针刺入*的触感他都早已习惯到麻木了,可阿娘用颤抖的手替他施针时的记忆却像烙印一般牢牢刻在了心底。
掌心处似乎传来一股灼热感,他似乎闻到了一股烈酒的味道。
是要烧死他么?
酒精刺激在伤口上,使得少年不自觉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在这么折腾他。
朦朦胧胧中。映入眼帘的依稀是一道苗条的身影。那少女头上戴着古怪的面具,一面用冰水浸湿的帕子搭在他额头降温,一面又在他伤口处小心涂抹着什么。
“别动。”他听到她说,“很快就好了。”
他胸口起伏着,咬牙大叫道:“你到底是谁?”他以为自己用尽了全力,可只有破碎的呻吟从口中溢出。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可他的身体却依旧无法动弹。
面具,活性炭,牛肉汤,青霉素……一幕一幕从眼前滑过,他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九针慢慢张开了双眼。屋子里一片昏暗,床边似乎有个人正背对着他枕着脑袋打瞌睡。
他微微抬起指尖,想要碰触那人的头发,却不想就是这么轻轻一触,对方的身子忽然一动。颜九针心中怦怦直跳,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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