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暗暗吁一口气,转而道:“二少爷,虽然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不在了,可大太太和大小姐最是疼你,以后可别在她们面前说这样的话,徒惹她们伤心,知道吗?”
何靖低低应了一声,情不自禁再看一眼谢三离开的方向。
另一厢,谢三拿着何靖给他的纸袋子,径直去了医馆。林捕头依旧昏迷中,又发起了高烧,医馆的学徒正用酒精替他擦身,但丝毫不见效果。
谢三默默在一旁看着,直至学徒走了,他才在病榻旁坐下,低声说:“我知道你一心求死,你的妻儿被杀,我不能说感同身受,但你觉得他们在天之灵,希望看到你死在自己的刀下吗?自杀是懦夫的行为,男人大丈夫,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林捕头动也不动躺着,谢三正襟危坐,专注地看他。时间在静默中慢慢流逝,夕阳收回了最后一抹余晖,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随着火舌轻微的“噗”一声,学徒点亮了烛台,昏黄的光线笼罩整间屋子,灯芯发出微不可闻的“噼里啪啦”声。
“谢三爷?”学徒愣了一下,“小的以为您已经走了,小的是过来给林捕头擦身的。”
“你忙你的。”谢三起身站到一旁,手中依旧握着何靖给他的纸袋子。
待学徒替林捕头擦了身离开,他站在病榻旁沉声说:“就在刚才,我以为黑暗即将吞噬我,结果烛台亮了。仔细想想,即便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终究还是会迎来太阳升起的那刻。”
他从怀中掏出沾染了鲜血的发辫,掰开林捕头的手指,塞入他的掌心,接着说道:“这是你女儿的发辫,粉红的,血红的,都是你生命的颜色。对你而言,这两种颜色再无法洗去,但唯独你活着的时候,它们才是存在的;唯有你活着,才能证明你的女儿曾经存在过。我希望你能够醒来,至少让你的女儿可以继续活在你的记忆中。”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出屋子,却又在廊下止了脚步。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不同的颜色。每个人都需要支撑自己奋斗下去的信念,特别是身处困境的时候。
他提起手中的纸袋子看了看。他会把这些鲜亮的颜色变成他与何欢生命中的色彩,即便林捕头最终无法醒来,他依旧会继续走下去,替他们一家,替许许多多无辜的百姓报仇。
夜幕下的何家,何欢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正激励着谢三,她诧异地看着何靖,奇怪地问:“靖弟,你不是一向喜欢各种颜色的漂亮花儿吗?”
“我现在不喜欢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了。”
何欢转头看一眼被何靖搬来西跨院的花花草草,愈加不解,追问道:“大姐可以替你照顾它们,只是你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因为我是大人了,我已经长大了。”
何欢莞尔,笑问:“好吧,你是大人了。那你觉得大人应该喜欢什么?”
“大人应该喜欢……应该喜欢……”何靖拧眉,“大人应该像先生说的,喜欢高洁的兰花,有风骨的竹子……大人应该像谢三爷那样——”他急忙噤声。
何欢的微笑瞬间凝固,又急忙掩饰过去,艰涩地问:“你怎么突然提起谢三爷?”
“不是突然。”何靖有些犹豫。何欢前天才告诉他,不要提及任何有关谢三的话题,可是他又很想告诉她,他希望自己像谢三那样,做真正的男子汉。
“怎么了?”何欢拉过何靖,“是不是学堂有事发生?”
“不是。”何靖摇摇头,“大姐,你为什么不喜欢谢三爷,我真的提都不能提他吗?”
正文 第252章 约见
何欢不知道如何回答弟弟的问题,她总不能告诉他,她并非不喜欢谢三,是她必须忘记他。她不答反问:“靖弟,你想说什么?”
“其实……没什么。”何靖低下头。这两天,他总觉得自己不该说谎,可大姐又不让他提谢三。犹豫再三,他还是把自己与谢三见面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临了又问:“大姐,明天他若是来学堂找我,我能和他一起玩吗?”
何欢听着何靖的叙述,惊愕得说不出话,许久才问:“你很喜欢谢三爷吗?”
何靖一脸纠结,小声说:“他总是戏弄我,又喜欢嘲笑我,可是我知道,他是好人,而且他很有本事。”
直至何靖离开西跨院,何欢的脑海中依然不断回旋着他的话。其实不管是在她,还是在真正的何欢面前,这都是何靖第一次对外人表现出喜爱之情。她暗暗在心中埋怨谢三,不该去找何靖,可是她又心知肚明,谢三对何靖的正面影响,是何家任何人都给不了的。
情不自禁的,何欢想到了自己的亲弟弟林诺言。他和何靖一样,自出生就没见过亲生父亲,可他们是男孩子,他们的成长需要父亲。难道是因为没有父亲,何靖才会对谢三那么依恋?
何欢想不出答案,她只知道,是海上的倭贼令他们没了父亲。不止是他们,还有许许多多同样的家庭,同样因为倭贼失去了亲人。如果她的父亲没有死,她不会嫁给沈经纶,更不会遇上谢三,她会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
迷迷糊糊间,何欢睡了过去,睡梦中,父亲教她认字,教她吹箫,抱着她赏花灯。就在她肆意欢笑的时候。突然冲出几个蒙面黑衣人,提刀就冲他们砍过来。
何欢一下惊醒,猛地坐起身。
黑暗中,她突然想起谢三曾对她说。她不许弟弟替父报仇,是她不够憎恨倭贼。她或许觉得,活着的弟弟比死了的父亲更重要,但她恨透了倭贼。不管是林家,还是何家的败落,一切的根源都是十年前,发生在海上的那场烧杀抢掠。她恨透了那班人!
回想面容已经渐渐变得模糊的父亲,何欢辗转反侧至天明。
第二天早饭过后,沈家派了萱草接她去见沈经纶。前一日,何欢传话沈经纶。询问他有没有时间与她见面。
这虽是何欢主动邀他相见,可直至步上马车,她依旧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确切地说,她拿不定主意。
在马蹄有节奏的“滴滴答答”声中。车子停在了翠竹轩。何欢转身询问萱草:“表姐夫与其他人约在这里见面?”
萱草摇头答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何欢觉得她似有隐瞒,可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沈经纶,她没有追问,只是低头随她入内。
两人走过一个转角,萱草突然停下脚步。“怎么了?”何欢侧目。
“表小姐,吕家表小姐尚没有回陵城。”萱草陈述。
何欢愈加觉得奇怪。吕八娘竟然一点都不在乎父母兄长的死?萱草为什么特意对她说这话?
“表姐夫不希望我和吕小姐见面吗?”何欢顺着萱草的话询问。
萱草摇头道:“奴婢不敢妄加揣测,不过自从谢三爷再次救了吕家表小姐。表小姐一心感激谢三爷。毕竟是隔了几层的关系,大爷也不能派人送她回陵城。”
何欢一直把自己关在何家,又刻意回避一切有关谢三的信息,自然不知道小树林的事。听说谢三再一次救了吕八娘,她不知道如何反应,唯有径直往前走。
萱草要说的话尚未说完。赶忙追了上去。可她只见何欢面色如水,似乎毫无好奇心,她的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翠竹轩的雅间内,何欢进门的时候。沈经纶正坐在窗边看书。见她进屋,他放下书册,问道:“你特意遣人找我,有紧要的事?”
被他这么一问,何欢顿时又踌躇了。理智告诉她,自己与谢三之间的事,以沈经纶的敏锐,他不可能毫不知情。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面对面直言又是另一回事,她若是向他坦白,要他如何反应?
这件事她想得很明白,可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内疚感快把她逼疯了。愧疚的同时,她的心中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对她说,她不能在爱着谢三的时候嫁给沈经纶,可是她不成为沈经纶的妾室,难道去沈家当丫鬟吗?
“怎么了?”沈经纶审视何欢,“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没有,不是。”何欢慌忙摇头,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门外的萱草。沈家的下人从来不会多嘴多舌,刚才那些话是他让萱草告诉我的吗?他想告诉我什么?她想找沈经纶问清楚,又怕知道有关谢三的事。
沈经纶再看一眼何欢,垂眸盯着桌上的茶杯。不过几天没见,她又瘦了,是因为谢三吗?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中发苦。他到底哪里及不上谢三?
“其实就算你不找我,我也正想告诉你,谢三爷没事。前一日他恰巧救了吕家表妹,我这才知道。”沈经纶刚说完这话,立马就后悔了。他与何欢之间,绝对不能提及的话题就是“谢三”。就算何欢相信,谢三喜欢上吕八娘,又能改变什么?何欢不爱他,与谢三喜欢谁没有半点关系。
沈经纶烦躁地站起身,举目朝窗外看去。
一旁,何欢一径低着头,反复思量沈经纶的话,却始终不明所以。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对沈经纶说,为什么你不能有话直说,总要我反复揣摩你的心思呢?如果我一早知道,你不是被迫娶我;如果你一早告诉我,其实你是喜欢我的,或许我们之间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