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什么?”江潮平目光灼灼,不放过一个细节。
虞晋知道这一问不可避免,然而真的被问起,他还是怒意上涌,眸子变得血红,“他笑我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问我素鸾,素鸾躺在别人床上,我是否要喝酒庆祝。”寂静的牢房里,他的声音颤抖着,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伤疤,无论谁都不能碰触,雁翎侯世子因此而死,他也因此入狱。然而此时他不得不再次面对,亲手将自己的尊严击得粉碎,这痛让他面目扭曲。
红萼落下泪来。
江潮平却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痛恨。他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娘娘和侯爷正在全力救你,你记住,万万不可认罪。”
“是我连累了他们。”虞晋追悔莫及,想起父亲和妹妹可能忍受的委屈,他如百爪挠心又无能为力,“尤其是挚儿,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你告诉她,我愿意一命偿一命,她莫要再为我奔忙……”
“你这是什么话。”江潮平皱起眉头,再也听不下去,“你以为娘娘只是救你?她在救虞家。虞氏只有你一个男人,你死了以后谁来继承爵位,庇佑虞氏。”
虞晋怔忪地听着,心里渐渐恍然,连江潮平这个外人都通晓的事理,他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过去他只是富贵逍遥的侯爷世子,以为一帆风顺的命运是天注定的,直到今日身陷囹圄,才感到生命的脆弱渺小,才感到自己肩头的担子如此之重。
“世子千万要保重啊。”一边的红萼哭出声来,扑上前死死拉住虞晋的手,好像自己面临的是生离死别,情绪失去了控制。
虞晋只觉掌心一凉,一个小瓶已递到他手里。他不由抬眼看这个泪人儿一般的宫女,“是你?”他想起她是妹妹身边的宫人,平时总是红着脸低着头,那样胆小的女子怎么也敢到牢里来。
红萼边哭边去抓虞晋的手,一会儿已递了几个小瓶给他。江潮平余光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狱卒,借着红萼的哭声掩护低声对虞晋道,“这是创伤药,你收好。”
虞晋伸出手,抹去红萼颊边的泪水,望着她沉声说道,“好,你放心。”他这话亦是对江潮平所说,要他转达给父亲和妹妹。红萼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闪,只觉他温暖的指腹滑过面上,让她心头一震颤栗。她依旧抽泣着,两分伪装,三分伤心,还有五分是卑微而甜蜜的泪水。
傍晚,江潮平来到香彻宫请平安脉,红萼引他进来,她脸上已扑过了脂粉,只是双眼依旧肿着。
如织将床头幔帐挽起,虞挚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自幼娇生惯养身体柔弱,若不是被宫人及时抬回来,两条腿就保不住了。可是就算失去两条腿,她也还是无法打动皇上。江潮平坐在玉墩上,伸手搭上虞挚的脉。
“你们都下去吧。”虞挚吩咐道,江潮平眼也未抬,十分专心。侍立的宫人悄然退下,虞挚将手收了回去。
“世子一案,有两个疑点。”灯光在江潮平脸上跳跃着,越发衬托出他的沉静,想必红萼已将经过告诉虞挚,他自不必多说,“一是雁翎侯世子如何会知道宫大小姐和世子的关系。其二是,雁翎侯世子也是习武之人,世子连醉三天之后竟还能将他打死,而且光天化日无人解劝。”
昏暗的光线下,他眸光明亮地望着虞挚,他知道顺着线索追查下去,总会有所收获为虞晋减刑。
虞挚的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听见也并不为哥哥高兴似的,“江御医可否有,让皇上能够宠幸我的方子。”
她的声音沙哑而无力,一如她空洞的眼神。江潮平怔住,他万万没想到虞挚答非所问,更没想到虞挚会提出这个要求。她的口气里分明没有一丝生机,好像只是在谈一笔出卖自己的生意,毫不犹豫。
他却不能不犹豫,“只要追查下去,总有一天……”
“雁翎侯步步紧逼,哥哥的命还能保留几天,你我都清楚。”
“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即使,即使成功了,也不能保证救出世子。”江潮平眉头微微皱起,以往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可是今天,他毫不让步。
“可是不这样就更加没有希望。”虞挚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好像在无声地质问,他是否有更好的法子,“况且我在这宫里一天,就要千方百计得到皇上的宠爱,不为了哥哥也要如此的。”
“不。”江潮平厉声拒绝,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情绪,做出最后的警告,“一旦被发现了,就是死罪。”
虞挚虚弱地笑了,笑得苍然而讽刺,“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还怕死么?”
而后是久久的沉默。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虞挚虚弱的喘息着,眉目却无比平静,江潮平面上没有波动,心中却早已一片狼藉。
“我怕。”灯花砰地爆裂,与此同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事关生死,我怕。”
虞挚眸中的最后一点光华也归于寂灭,她点了点头,“我曾答应了一个人,决不会勉强你。”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况且,我欠你的已太多了。”
夜幕降临,宫人们点亮檐下的灯笼,江潮平从香彻宫中走出。他看着黑暗中一盏盏灯火,好像往生路上的指示,让人跌跌撞撞前行,在到达目的之前就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然而还是有人执着地往前走,因为这本就是身不由已的事。
“江御医。”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难听又刺耳,好像被烧焦的朽木吱呀作响,根本不似人声。
他转身,只见墙下站着一个老宫女,一只眼睛已经坏掉,嘴角歪斜,任谁都要吓一跳,他却只是淡淡地开口,“你是谁。”
“我姓乌,宫里认得我的人叫我乌嬷嬷。”乌嬷嬷斜眼笑着,纵使她的脸已经毁了,她从容的气度却还是与众不同,“我想虞昭容一定向江御医要药了,江御医却一定是不肯答应,所以等在这里,做一回说客。”
“我已做了决定,不劳你费心了。”江潮平不愿逗留,迈步便走。
“江御医怕了?”乌嬷嬷在他身后不慌不忙地问道,任她如何说,自然得不到江潮平的回答,他本来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你怕皇上再次宠幸虞昭容。你不敢承认自己是在嫉妒,见不得别的男人碰她。”
“你怕她以身犯险,你只想要保住她的性命,却不管她自己想要什么,这是自私。”
“你怕她受委屈,可她若不吃些苦头在这宫里如何存活,难道靠你一个小小的御医不成?”
“你怕!你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不敢面对现实,你本就是个懦弱的人……”
江潮平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像是逃离,后来又越来越慢,每一步都似有千百斤重,好像踩在他自己心头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九、来客
香彻宫中,几个宫人正在打扫,一个小宫女踮起脚揭开灯罩,将手臂粗的蜡烛换掉,小心地点燃。一个没注意被火苗燎了手,哎呀一声跌倒在地,带得烛台也打翻了,蜡烛滚落烧着了地毯。
几个人吓得目瞪口呆,这时如寄跑了过来,踩灭了半尺高的火苗,裙摆也被烧焦了。她抚了抚胸口,过去拉起吓傻了的小宫女,“下次小心点。”
“多谢,多谢如寄姑姑。”小宫女连连屈膝,眼泪都流了下来。
“快过来把地毯扯掉,待会儿娘娘回来了。”如寄招呼旁边的几个人过来,大家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卷地毯。如寄姑姑来香彻宫也有了几日,她总是做最累的活,最晚才睡,别人聊天吃饭她总是坐在一边,不到必须的时候绝不多说话。然而只要她说了话,那总是没错的,她好像比谁知道的都多,对宫里的活计比谁都了解,渐渐地大家有什么问题都要先问问如寄姑姑。
“如寄姑姑,这些檀木匣生了霉气,可如何是好。”东临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抱着几只名贵的首饰盒。
如寄接过看了看,柔声道,“你先拿去晾着,到耳房换一批新的摆上,再去内侍省领些银碳放在其他柜子里,可以祛湿。”
“真的?!”东临眼睛一亮,拍了怕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想到。”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冰冷的怒气。
众人哗地散开,不敢出声。只见如织走了进来,明亮的眸光依次打量着每一个人,“在这偷什么懒?还不快去做事!娘娘就要回来了。”大家忙各自散去,如织走到如寄面前,瞄过她手中抱着的一卷烧漏的地毯,“你什么时候变得笨手笨脚了?”
一旁的小宫女脸色发白,嗫嚅着想要解释,“如织姑姑,是我……”
“也轮到你说话?”如织狠狠地责问,小宫女噤了声。
“是我的错,我领罚。”如寄低下头,丝毫没有激动或者不平,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哼,如寄姑姑曾统领朝凤宫,应该知道毁坏宫中物品要受到什么惩罚。”
“扣当月月钱,一天不许进食。”
“知道就好,还不出去!”如织斥道,恨恨地转过身,不愿看如寄一眼。如寄不说什么,抱着地毯默默走了出去。夜色微凉,风吹着她单薄的衣裙,让她的瘦弱显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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