叡谨这个样子是肯定不能回去见他母亲,让红萼将他安置在香彻宫,虞挚这才回到寝殿。
“娘娘有心事。”如寄为她梳头时察言观色,知道虞挚今夜只怕又睡不安稳了。李诚被除,虞氏的人顶替而上,可这就能让她安心么。如寄知道不能,今时的虞氏已不同于过去了,单这虞字,便是一个写做虞晋,一个写做虞挚。
对外要抵御洛康王,对内徒见家族势力握在虞晋手中,看似荣光万丈,其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太后的困境,她感同身受。
“奴婢点一炉安神香吧。”
说完许久,虞挚才嗯了一声,却又似是根本没听她说什么。过了片刻,终于打定了什么主意,抬眼问她,“江潮平可在京城?”
“一直都在。”如寄用绢带为她将发松松地束了,眼前浮现出那宁淡的面容。江御医,是娘娘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听说研究起酿酒来了,大人本就精通本草,酿出的酒也别有一番香味。”
虞挚听完笑了笑,垂下眼帘,“与谁喝呢。”
如寄手下一顿,无端地被这一句给问住了,心里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江潮平两袖清风,做太医多年却不是在宫中就是在府里,没结下什么酒肉朋友。后来太医之职被免,就更加没人敢登门了。
一个人酿酒,想必是件寂寞的事罢。
“传他入宫。明天。”虞挚起身吩咐,裹紧了睡袍往床榻走去。
第二天江潮平进宫,依旧是长袍玉冠,两袖翩然,不过手里拎着一坛酒。
汩汩水声一响,阳光下一道银线倾泻而下,跃入白玉杯中,盈盈清波间酒香四溢。
“喝了你的酒,叫哀家如何开口。”虞挚端起杯子在鼻下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的确醉人。
若没有繁冗的朝政,不需考虑权力的争斗,与一二好友对酌该是何等乐事。
然而她不得不煞风景,不得不请求他撇下京城闲适无忧的生活,远赴饥困横行的灾区卷入无尽纷争。
因为她身边再找不到第二个可信的人了……
“太后不必担心。不是有诗云,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酒就当是太后为我送行。”江潮平眉目淡然,托杯与她碰了碰,也不多礼,一饮而尽。
虞挚啜了一口,眼帘低垂着,看不出心事,“看来我不需说了。”
“那么恰好,我也不需说了。”江潮平为自己斟满,抬头时清秀的脸上已漾起笑纹,“以后要得如此佳时佳酿,只怕难了。今日不再赘叙,专心喝酒罢。”
虞挚嘴角一挑,纤柔的皓腕挽起,将杯中酒饮尽。清凉转为辛辣,长久寂然的眉眼也终于生动些许,“好。”
静静地,杯子空了再斟满,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却并不觉得寂寥。不知过了多久、喝了几杯,酒坛见底。江潮平站起,长身玉立目光清澈,一揖扫地,“臣告退。”
臣,这一去,便又是她的臣了。
虞挚眯起眼,外面的阳光太浓郁,看不清他的面容反而被耀得头晕,一手扶额撑在桌上,一手慢慢挥了挥算是告别。
江潮平直起身,退后离去。
第二日朝中便宣旨,封陈郭为钦差,江潮平为副使,即日出发赈灾巡查。
“王爷来尝尝红豆沙吧,天凉了,我特意为王爷熬的。”洛康王府里,侍妾蔻初端着托盘走进书房。外面木叶凋敝,她一身剪裁得体的锦裙,领边码着洁白的狐裘。当初那个因为冻手把银子掉在地上的小丫头,已出落成靓丽女子,彼时不敢抬头去望一眼的王爷,成了她一手照料的男人。
洛康王放下手中的笔,“有劳你了。”
“王爷在看什么?”蔻初绕到桌子后头。这几年洛康王最宠她,手把手地教写字读书,她也学了不少。
“晏儿的功课。”洛康王答了一句,舀起一勺红豆沙。
“王爷。”蔻初夺过他的羹匙,旋身坐在他腿上,“妾身来伺候。”
洛康王看了她一眼,并未如以往那般宠溺地笑出来,“不必了。”
蔻初只道火候不够,将一小口红豆沙含在嘴里,撒娇地凑过去渡给他,悄声耳语,“妾身也想给王爷生个孩子,也想王爷给他看功课……不要像现在这样只能羡慕王妃,总是怕和王爷还不够亲。”
喃喃说着,看着他无意识地吞咽红豆沙,喉结也上下滚动了一下。“王爷……”唇贴了过去,分别日久,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
却被他一转头闪开了。
蔻初眨了眨眼,拿着羹匙的手举在半空,不知他这是为何。尴尬间洛康王已经扶着她起身,“本王有事,晚上回来看你。”
随口一说,自己也没注意说了什么,蔻初却敏感地捕捉到晚上两字,抿嘴一笑,“妾身等着王爷。”
这一笑又让洛康王微微怔神,片刻之后才转身出了门去。
晚上,王府已一片漆黑了,蔻初房里的灯还是亮了许久。
香彻宫中帘幔低垂,只一枝红烛燃在床头,长明不熄。
洛康王臂弯里躺着虞挚,猫儿一样乖巧地蜷着,细微的呼吸拂着他的胸膛。哄孩子入睡般摩挲着她的背,目中蒙着一层精疲力尽后的茫然,“过去总想着这一天,如今怎么觉得像做梦呢。”
虞挚往他怀中缩了缩,似是已困倦了,“怎了?”
洛康王看她昏昏欲睡的样子,不忍再打搅,伸手掖好被子将人儿环在怀中。心跳相贴,下巴抵着她的发,幽暗中眼睛缓缓地眨了眨。
“挚儿,等你长大了,可愿意嫁我?”
“不愿。”
“洛水的彩霞很美。”
“不愿。”
“我带你胡服骑射。”
“不愿。”
“我们游历天下,结交名士风流。”
“不愿。”
“如果,如果我当皇帝呢。”
“那我自然不能违抗,可也是不愿的。”她回头看他,嘴角含的笑有些别扭,“你以后当皇帝,有粉黛三千,就不会想起我了。”
闭上眼,就看到那个骄傲灵秀的丫头,为了父皇赏他的十个舞姬而负气闭门,提起他将来会当皇帝时,眉间总是染上淡淡的哀愁,让他一度觉得当皇帝是全天下最糟糕的差事。
那时的挚儿,让他欢喜雀跃又愁眉不展的挚儿,如今躺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了,不知什么时候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因为学业原因= =从下礼拜开始二、四、六更新,有时间加更的话会在作者有话说通知哦~表骂我我一定会躲起来努力的!闪
☆、一四七、奏折
今年的雪落得格外晚,入冬快一个月了才姗姗来迟,细盐般纷纷扬扬连下了两日。五更时分,天色依旧阴沉着,没有一点东方放白的意思。
浩南王无所事事地在内宫门口踱着,一身官袍外头披着大氅,乌青色的官靴每落一步,脚下的薄雪便立刻化作冰水。
身后的小太监已经上下牙格格打颤了,浩南王饶是年轻体壮也觉得冷。离开京城久了,回来才发现最讨厌这样的天气。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早朝迟迟还不开始,已晚了两刻了。他在候朝的耳房呆得憋闷,出来走走不料外头这样冷。
正打算转身回去,远远地看见有人贴着墙根走来,是个尼姑。
这大冷的天就着一件灰布单袍,头上一顶尼姑帽,露在外头的耳朵冻得通红。闷头走路也不嫌冷,想来人家是得道了罢。
浩南王在心里头打趣,抖了抖大氅迈步往前朝走。一阵劲风刮过,吹得他眯起眼睛,朦胧间什么东西被吹到他脚下。
低头定睛一瞧,灰不溜秋的帽子。
弯腰伸出手捡起。他不信神佛,但皇祖母礼佛至诚,小时候耳濡目染也知道对出家人尊重三分。转身便要叫身边的太监送去,目光一瞥却怔住了。
发现了新奇玩意儿似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嘿呦一声,“原来是个假的。”
哪里是什么尼姑,不过头发剪得短又藏了起来,帽子被风吹落便露陷了。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只是头发短到齐耳,像一朵墙角的蘑菇。
苏玉芍捂着被风吹起的乱发,自知也挡不住。她微微皱起眉,没想到一入宫便遇到如此麻烦。
引他进宫的正是东临,见状忙上前对浩南王介绍,“这是太后召来的苏居士。”又小声地解释了一句,“来协理后宫事务的。”
浩南王眼一眯,明白了她的身份。先皇驾崩后,后宫未生育的女子地位低微的被遣散了,稍高一些的都到白露庵修行。印象中没有这个人,许是他离京之后选进来的吧,不知挚姐姐怎么想的,这么看重她。
“怎么挑了个如此没规矩的。”随口对东临抱怨了一句。到白露庵出家还蓄着发,这样轻佻的女子知道忠孝二字如何写么。
声音不大,却被一阵风送到苏玉芍耳里,听得清楚。手放开头一抬,反倒笑得糯软恭敬,“臣妾只是想着,剃光了再留岂不麻烦。”垂下眼帘,屈膝福身,“告退。”
尼姑袍灰白黯淡,配上这宫中女人的柔妩动作,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她也不在乎,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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