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晟默然了一会儿道:“好的。”便长身而立。
他在黑暗中牵着阿蘅的手继续前进,两人都是默默无言。山洞里路崎岖不平,岩石凹凸不齐,几乎都要摸索着走,不然就要撞到头,也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头。
走了大约半天的时间,独孤晟道:“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吧。”
阿蘅嗯了一声坐了下来,将之前打湿的布拧了些水给自己喝了些,又递给独孤晟,独孤晟接过去却并不喝,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从前有个很好的兄弟……”
阿蘅毛骨悚然,一声不敢吭,只听着独孤晟继续说话:“他斯斯文文的,特别爱笑,我十七岁遇上他,之后相交莫逆,他什么都会,能写能画,能文能武,我自幼也算学过不少东西,却发现比起他之渊博,大为不足。”
阿蘅不知如何说,只好安慰道:“门门都学,门门不精,皇兄是皇帝,武艺高绝,又会治国,已是人中龙凤了。”
独孤晟笑了一声:“嗯,我那个兄弟也这样安慰过我。”
阿蘅呆了呆……她安慰过他么?
独孤晟继续道:“他有一把弓,叫游子弓,据说箭射出去的时候,仿佛游子归家一般的急切……他骑射功夫十分了得,又一次我远远看到他,在山坡上遇敌,他就站在山坡上执弓射箭,仿佛一点都不害怕,后头千军万马奔腾过来,那人一手一探便握住一匹马的缰绳,就这样全靠手上的力量……”
黑暗中独孤晟用手做了个大回环的动作:“就随着马向前冲的势子哗的一下斜飞上了马,身子轻飘飘像一只鸟儿一样……”
阿蘅在回忆中搜索这一幕,可惜早已没了印象,独孤晟却道:“他这样会打仗,却偏偏像个满腹诗书的人,去哪里都要拿着书看,雨刚停,大家都嫌行军路难行,他却和你说天边那颜色多好看,说那雨过天青的瓷器,路边一树梨花,他也要看上两眼,念上几句诗,我总觉得他便是去考科举,也一定能夺魁的。文武双全,脾气又豪爽,从来不和人为难计较,心地好,打仗的时候再难的仗,再厉害的对手,他都镇定之极,天底下好像就没有什么能难住他的。”
“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女子?”
阿蘅呛咳起来,独孤晟继续道:“呵呵,开玩笑的,休息够了没有?我们走吧。”
顺着风走,终于又走了半日,他们终于见到了亮光。
独孤晟转过身想替阿蘅盖住眼睛,他深知在太暗的地方呆久了忽然到亮处会伤眼睛,却看到阿蘅早已自己用帕子盖住了眼睛,她身上虽然狼狈,却不掩丽色,头发上之前的头饰都不见了,头发紧紧地扎着,身上的袖子也扎稳妥了,全身结束停当,虽然难看,却很适合行动。
独孤晟久久凝视着她,心里想着一件事,黑暗遮住了他的眼睛,却让他的直觉回来了。
远处传来了兵马的声音,想必是派了士兵搜山,独孤晟扬声呼唤,吸引人的注意。
回宫的那天,隆福太后喜悦得哭了起来,他们失踪了三天,隆福太后几乎昏阙过去,却依然以顽强的意志力顶着主持寻人,如今皇帝和公主都找到了,隆福太后心里一松,大喜大悲之下,御医又被召唤了。
阿蘅很是疲倦,三天三夜里她不仅耗了内力替独孤晟治伤,因为要照顾独孤晟,根本没有睡过,在宫女的服侍下彻底沐浴过,喝了点小米粥,便直接倒下陷入了睡眠中。
睡梦中似乎独孤晟进屋看过她,她太过疲倦,只是动了动,没有醒过来,之后便是彻底的安静,她得以好好的休息。
独孤晟却没有立刻休息,他找了沈椒园来问那天刺客的事情,得知那日俘获的刺客全数服毒自杀,逃走了一部分,从兵器和衣着上,没有查出来历。
独孤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道:“挟持太后马车的那个刺客,是怎么死的。”
沈椒园答道:“被簪子直接刺入太阳穴,一击致命。”
独孤晟看往沈椒园,沈椒园低声道:“很利落,看伤口完全没有迟疑,力道也很大。”
独孤晟皱着眉头想了很久道:“去把平日跟着长公主的侍卫叫几个来,最后再叫李星望过来。”
沈椒园躬身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一个侍卫进来,独孤晟一个个问过一遍后,召见了李星望。
李星望进来便躬身施礼,独孤晟注视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教过公主骑射,也教过她武艺么?”
李星望呆了呆道:“不曾……”教武艺这种事情难免要扶手动肩,他哪有这样大的胆子?
独孤晟想了想又问:“去年四月,你陪长公主去泽阳公主府听戏,后来去了哪里?”
李星望背上一寒,什么都答不出来,独孤晟淡淡道:“若是记不得了,朕可以提示一下,就是长公主第一天到定北侯府的那一天,别的侍卫们说你那日临时不见了,后来回宫的时候又出现了。”
李星望心念数转,却到底从来不会扯谎,最后硬着头皮道:“那日我被从前的故人诱了出府,被崔侯爷捉住了,说要对我施以惩戒。”
独孤晟有些意外道:“哦?那为何最后你却被放回来了?难道你又被他收买了?”
李星望满额的汗水,却不敢擦,跪下颤声道:“属下不知为何崔侯爷最后放了属下,但是属下可以发誓并未接受崔侯爷任何条件和要求!”
独孤晟看着他半晌,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最后缓缓道:“那天侍卫们说,长公主去和崔侯爷下了一局棋是么?”
李星望想起崔华辰曾和他说过是公主救了他的话,却觉得此事太过荒唐无稽,公主怎么会知道他在侯府?崔华辰又怎么会买公主的帐?他低声道:“属下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具体情形不知?”
独孤晟微微笑道:“朕其实也只是关心公主而已,你不必紧张,朕信得过你,只是如今公主也快要出嫁了,若是公主在外头出了什么事也不好,崔华辰此人狡猾多谋,若是长公主在外头见到他,你需得留心,不要自作主张,回来还需报告朕才是。”
李星望听独孤晟没有追究他被捕又被放的事,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道:“属下遵命!公主其实也是见到顾二公子的时候偶尔会遇见定北侯爷而已,听说顾二公子在和他学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独孤晟和声叫他起来,挥手让他下去,在他转身的时候却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公主……像你认识的什么人?”
李星望有些迷惑地转过身,茫然地看往独孤晟,独孤晟看他这样,低低笑了声:“真是个棒槌。”一边挥手让他下去。
☆、29 相相送
刺杀事件完后数日,宫里朝里风平浪静,独孤晟一贯铁腕,因此即便他数日不在,朝中也并没有出现乱象,那惊心动魄的三日就这般过了。
宫里女人少了,太后和皇帝又都信了佛,日子寡淡如水,阿蘅开始有些战战兢兢自己露的马脚,后来看独孤晟似乎一如既往,并无异常,想想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想到,便也安心了些。这日崔华辰却悄悄遣人给她传了个消息,她翻了翻那消息,南滇段雍已篡位,消息应该就这一两日就要到大寰了,崔家的消息要快一步,她知道大哥离别在即,有些心烦意乱,忽又想起一人,便出宫去了。
认识段英一年多,算不上知交,却也总有一份酒友之谊,虽然段雍篡位成功也不见得立刻就对段英开刀,毕竟他远在大寰当质子,对段雍几无威胁,但是,一旦南滇真的开战,段英作为质子,必定首当其冲被大寰治罪,没准还要绑去前线祭旗,前些日子宫里乱糟糟的,南滇那边也无确定消息,她不好出宫找段英,如今风平浪静,却该打听打听。
酒楼上颇为清幽,段英依然是红袍金冠,艳丽无俦,斜倚着案几边,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对着她道:“前些日子听说长公主与皇上在礼佛途中遇刺,在下可担心得紧。”
阿蘅摇了摇头道:“有惊无险,倒是你如今须得小心些。”
段英呆了呆,阿蘅道:“我有确切消息,你父亲已崩,你弟弟已即位了,消息这两日应该就到大寰了。”
段英脸色变得铁青,却知道阿蘅历来不说谎,既然说了,就必然是肯定的消息,虽然他留在国内监视的消息目前还没有到,他却能这般肯定。阿蘅低声道:“我还有听说,你弟弟有意要向大寰宣战,到时候你作为质子,只怕有危险了。”
段英捏着酒杯,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半晌才饮了一杯酒道:“父亲向大寰称臣,朝中是有许多武将不服的,我早听说段雍刻意结交他们,然而……我远在大寰,难以施为……”
阿蘅看着这年轻轻的少年眼看就要面临困境,失去地位甚至性命……有些恻然,半晌才低声道:“如今消息还未确定,待到消息确定后,朝中必定会加强对你的监视……我今日来是劝你逃了吧。”段英本非池中物,只是环境多方掣肘,使其失去先机,然而她是确信他有后路的,这个孩子,是一定会不屈不挠的走到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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