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知道他是多么努力,独孤家被诬谋反,索性走上了造反的道路,一路披荆斩棘,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这个十六岁就被推出来联姻争取联盟的少年,稚嫩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担了多少东西,之后父兄惨死,他一个人将独孤家这副担子挑了起来,殚精竭虑……
低沉的声音又响起:“你怎么就有那么大胆子去跳上马,那马上的人是被你杀的?”他追击的时候在马车后头,却只是看到了个黑衣男子从马上摔了下来,并没有看到阿蘅簪子杀人的一幕。
阿蘅道:“生死关头,好像只有拼死一搏了。”
独孤晟继续笑了笑:“你那一刀倒是有些气力,看来李星望教了你不少?”
阿蘅不说话,心里想就李星望那小子也能教人?他当初的马术比起我来简直是蠢爆了好吧。
独孤晟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也不说话了。因为黑暗,他一直牵着阿蘅的手,阿蘅有些别扭起来,只好又问:“这次刺杀会是谁做的呢?”
独孤晟走了一会儿道:“不知道,是冲着我来的,前边的路被大石堵死了,然后驾走你们的车,引着我不得不跟着你们的车子走,然后落入埋伏圈。因为之前的路线都有御林军勘察,他们没办法事先埋伏,只能做这一招,但是如此准确的找到母后和你的车子,必然是有内奸的。”
阿蘅沉默了,独孤晟一向事母至孝,这人的确十分了解他,如果仅仅是刺杀独孤晟,不说独孤晟自己个人武艺很高,便是那大内侍卫也都不是吃素的,的确是调虎离山这一招最灵,他们只算错了她,如果当时独孤晟不追上来,她自己一路落下山崖,有武艺内力护着,也应当不会死,偏偏当时独孤晟追上来了……
他会不会怀疑是大哥做的?她心里有些不确定,虽然她很肯定大哥绝不可能拿自己冒险。但是独孤晟不知道呀……若是又猜忌崔家,大哥大概只能提前行动了。
想到这些她有些心乱,独孤晟却忽然脚步一顿,手上剑断然往下一划,阿蘅在黑暗中听到了一丝什么东西在地上打滚扑哧的声音,她毛骨悚然道:“什么东西!”
独孤晟一边道:“没什么,是蛇,大哥已经杀掉了。”一边蹲□去,声音很沉稳。阿蘅却感觉到他似乎在往他脚上扎着什么,她猛然伸出手去握他的脚,声音都变了:“皇兄,你被蛇咬了?”
独孤晟沉默了一下,一边推了推她的手笑道:“别乱来,小心大哥剑割到你,别担心,应该没有毒的。”一边去挤那伤口上的血,一边却盘膝坐了下来,说道:“大哥运一会儿功,你别害怕,歇息一下。”
阿蘅用力握住发抖的手心,那里已经湿漉漉的都是汗,她却不再说话,她知道那必定是毒蛇,独孤晟适才应该扎了脚且切开伤口放血,如今应当是正在运功逼出蛇毒,自己乱说话只会打扰他的行功,一个不小心就是走火入魔。
她不敢惊动独孤晟,却默默地数着独孤晟的呼吸,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过了一会儿黑魆魆中独孤晟倒了下去,阿蘅全身发着抖扶起他来,一掌按在他后心,将自己的内力全数灌了进去,独孤晟的内力正在六神无主的乱撞,显然是意识先昏迷了,这蛇必然是剧毒,阿蘅一边护着他的心脉,一边用内力缓缓引导他的内力向脚踝那儿引去。
运功一周天,她收了内力,去探独孤晟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呼吸虽然粗重,却似乎没有危险,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心仍提着,这里黑漆漆的,连火都没有,又没有药。她紧紧抱着独孤晟,去替他擦额头上的冷汗,那一年燕子矶,知道他可能会死时,她也是这样的前所未有的惶恐和失落,违抗了向来敬若神明的大哥的命令,她带着自己的私兵去救他,她当时只有一个愿望,就算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独孤晟忽冷忽热,浑浑噩噩间,只觉得一直被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抱着,替他反复敷着额头,又给他喂水,那感觉熟悉极了,他喃喃道:“华澜。”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黑乎乎的地面上,下边似乎垫着布,他动了动,有脚步声音过来,按住他:“皇兄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他终于想起昏迷前的记忆:“我昏迷了多久?”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阿蘅道:“不知道……这里太黑……约莫总有一天一夜了吧,你之前一直在发烧,后来才慢慢退了。”
独孤晟运转了一下内力感觉到无碍,只是全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还有酸疼感,他微微松了口气,歉然道:“吓着你了吧。”
阿蘅嗯了一声,没有接话茬,却拿了一张帕子接着什么东西递在他嘴巴前道:“你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独孤晟讶然道:“是什么东西?”
阿蘅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是水里的鱼肉,虽然是生的,但是比饿着肚子好,鱼骨头我已经挑掉了。”
独孤晟笑了笑:“你居然还会捉鱼了。”一边就着阿蘅手里的肉尝了尝,却皱了眉头:“你撒谎,这不是鱼肉。”
阿蘅有些心虚:“就是鱼肉,大哥你才醒来,可能嘴巴苦尝不出味道。”
独孤晟笑了起来:“阿蘅,大哥吃过这肉,这是田鼠肉。”
阿蘅默然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怎么会吃过……老鼠肉……”她就是担心他贵族公子出身,不肯吃这恶心的东西,才哄骗他。
独孤晟被她逗得笑得不行:“大哥从前征战的时候,什么没吃过。”一边尽皆将那鼠肉都吃了,一丝嫌恶都没有,这山洞还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出去,接下来他还要找到地方,保存体力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这鼠肉却让他想起一桩事情来,忍不住说给阿蘅听:“有一年我被困在城里许久,城里都断了粮,将士们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后来,城里的太守,就把自己的爱妾都杀了,煮了给将士吃……我当时年纪还小,没经过什么事,受不了,一口都没吃,后来我的亲兵替我抓了几只老鼠,煮熟了让我吃了……”
阿蘅全身抖了抖,有些吓到的问道:“是西量城那次?”她从前从来没有听到独孤晟说过这事啊?
独孤晟有些意外道:“不是西量城,还要早一些,那时候爹爹和大哥才死没多久,我才带兵,兵法不熟被人围了……西量城那次崔家的援军到了,城才围了十天而已,不至于到弹尽粮绝的时候……你怎么会知道西量城?”
阿蘅惊觉自己关心则乱,连忙掩饰道:“是穆婉玉说的呀,她说当年西量城被围,你在城墙上一箭射死了敌方主将,解了城围,勇武之极啊。”
独孤晟呵呵的笑了声,在黑暗里摇了摇头:“那次是因为崔家的援军到来才解了围,我那一箭,不过是为了扬威和振奋士气,若不是崔家军队到了,我们是没有力量突围的,敌方主将死也不能改变什么。”
阿蘅默默无言,独孤晟却想着那一日落日余晖,金光洒满城池,崔华澜披着铠甲按着剑从尸山血海中迈步向他走来,向他伸出手,浑身都散发着温暖的金光,一双带着琥珀色的眸子里都是赞赏和喜悦。
他忍不住道:“阿蘅,笛子带了没?给大哥吹个曲儿吧。”
☆、28 棒棒槌
阿蘅嗫嚅了一下道:“没有带着。”
独孤晟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笑道:“顾家二郎送的笛子,你从前不都是随身带着的么?”
阿蘅忽然觉得十分窘迫,仿佛偷情被独孤晟质问一般,有些难堪的否认道:“没有这回事。”
独孤晟依然笑道:“喜欢便喜欢,做什么不肯承认呢?有情人能在一起乃是天赐的恩惠,若是不好好珍惜,那是要遭天罚的。”
阿蘅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沉默了,独孤晟却一改从前沉默的样子,继续道:“曾经有人付出一切的爱着我,可是我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阿蘅想了许久谨慎地回答:“从来也没有只要别人宁愿付出一切的爱一个人,那个人就必须回应这样的道理,……皇兄不必太在意。”
独孤晟默然半晌才低声道:“我从前不知道那是爱,如今我发现我爱她,我宁愿付出我余生的所有东西,来换回从前她还健康快乐的在我身边的某一天。”
阿蘅忍着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平静:“也许她更希望皇兄您在余下的日子里幸福安康快乐呢。”
独孤晟苦笑道:“不,她放弃了我。”
阿蘅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话题是怎么滑向这么诡异的地方的,两人都默默无言,似乎都在想着心事。
独孤晟却忽然道:“你怎么会捉老鼠的。”
阿蘅呆了一会儿道:“饿慌了……我想着皇兄一直昏迷,没有东西吃……也许会死……”
独孤晟继续沉默,过了一会儿又问:“我记得我行功逼毒的时候好像内息紊乱,几乎要走火入魔……后来怎么样了?”
阿蘅道:“我看到皇兄倒下了,后来就发烧了,后来我就去水边拿了汗巾沾水给皇兄退烧……”
独孤晟正要继续问,阿蘅却连忙打断道:“皇兄你既然醒了咱们赶紧找路出去吧?母后肯定急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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