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英替阿蘅斟了杯酒,忽然微微一笑:“长公主大恩大德,段英没齿难忘……其实除了逃跑,段英还有一条路的,若是长公主不弃……”
阿蘅截口道:“我已心有所属。”
段英讶然道:“长公主对顾二郎并无男女之情意。”
阿蘅只觉得心底丑陋的一面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窘迫万分,不说话。
段英忽然哂然一笑:“也罢,长公主风仪,在下的确配不上,不过到底是想着佳人目前无偶,或侥幸能得垂青……如今英一无所有,竟不该痴心妄想了。”
阿蘅看这一向坚韧的少年脸上出现了失魂落魄的神色,心底怜悯,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合适,想了半日道:“你若出城有困难,我可送你一程,你看什么时候走合适,要快。”
黄昏,夕阳将沉未沉,橙红的光影下隐隐有着凄清之感。城外十里亭,李星望等侍卫已远远拱卫着,段英赫然扮成了个闺秀,双鬟挽绿,淡黄衫裙,明眸皓齿,和阿蘅站在一起,双姝艳绝。阿蘅亲斟了一杯酒递与段英道:“此去一切小心,若是实在不行,保命为上,将来……或有机会能重逢……”
段英笑了笑,满饮了那杯酒后掷了被道:“若是不能成,将来落魄,必不会再出现在长公主面前的。”一边却看了阿蘅一会儿,轻轻伸出手去替她挽了挽鬓边有些乱的头发,阿蘅有些不习惯的微微侧首,他收回手,笑了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径直登车而去。
一路远远只听到埙声起了,明明是低而徘徊的乐声,夕阳里听着,却隐隐有着一种百折不回宁折不弯的气魄。
阿蘅站定在杨柳下,目送那车远走,心里却想着一事:我明明不喜欢顾郎,却还要嫁给他,我居然是这般卑劣,竟不如段英这孩子光明正大,哪里是他配不上我?明明是我这般懦弱低劣。原来她一向只想着远离独孤晟,重新活过一世,与顾旷又算意趣相得,便一心遮着蒙着自己的眼睛,只想着糊里糊涂就这样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而今日被段英直接揭破她的心意,看到段英眼睛里展露的那属于少年人炽热而直接的感情,她才恍然惊醒,自己竟然这般糊涂,一时万分厌恶自己的丑陋不堪。
她心里只是自憎自厌,一边又想:大哥从前教我这般多,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爱我的人我不爱怎么办,我爱的人不爱我怎么办?
天渐渐要黑了,阿蘅只是站着不动,半晌才抽出袖中笛子,却是将段英适才的曲子吹了一遍,只那一股百折不回,却变成了萧瑟彷徨,她憎恨自己这般的萧瑟彷徨,渐渐吹到最后却变成了一股决绝,心中竟是下了个决定。
收了笛子,阿蘅却忽然听到身边一个声音:“皇妹在这里送什么人么?”
阿蘅吃了一惊,转过头来,赫然看到独孤晟站在身后,身上却是微服,李星望等侍卫早已远远站到一边。
阿蘅心头之惊吓难以言表,她适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当中,也不知独孤晟什么时候来的,只得强自镇定道:“是一个茶坊里平日谈得来一些的朋友,她要回乡嫁人了,所以今日送她一送。”
独孤晟哦了一声道:“适才远远看着,倒觉得有些眼熟。”
阿蘅心里一跳,心里飞快的盘算,却觉得适才的安排和身份应当没有问题,那茶坊也是崔家的产业,不怕查,便是李星望也只以为是茶坊里头的姑娘,心稍定,笑道:“大哥见到美貌的姑娘家便说眼熟么?”
独孤晟脸色沉了沉道:“朕已受戒,皇妹不要口出轻佻之语,拿这些来开玩笑。”
阿蘅脸上僵了僵,独孤晟平日里对她算得上是百依百顺,今日忽然这般不假辞色,倒教她有些难堪,独孤晟仍然沉着脸道:“天快黑了,你还不快回宫,母后要担心了。”
阿蘅只得应了声,向他曲了曲膝,自回车上,没想到才坐下来,眼前一黑,独孤晟居然也进了车子内,坐在她对面。
阿蘅一呆,独孤晟道:“灰尘大,朕不想骑马。”听起来倒是个解释,只是语声有些淡漠。
阿蘅默然。
一路默默无语,独孤晟一直沉着脸,显然心情不好,身上帝王之威更重。阿蘅见他这般,也一直不说话,心里只默默盘算。
回宫后又一起去了隆福太后宫内吃了饭才回了露华宫,独孤晟虽然一直沉默,却时不时看阿蘅一眼,倒叫阿蘅毛骨悚然,百般思量,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回了露华宫,她便召了李星望来问:“今日皇兄什么时候来的?”
李星望低声道:“您吹笛子的时候,陛下不让惊动您。”
阿蘅纳闷道:“但是皇兄明明看到我送的李姑娘了。”
李星望摇了摇头道:“之前属下也没有看到,陛下只带了沈大统领一人……十里亭附近又都是山……兴许正好路过……”
阿蘅挥手叫他退下,心里反复思量,倒是确定独孤晟没有认出那就是段英,否则一国质子扮成女子离开,他怎么可能不阻止……不对,万一当面没阻止,私下派了人却截杀……但是还是不对,今日离开,完全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任何痕迹露在外头,她还是很确信茶坊里头的安全和私密的,兴许只是偶遇?若是偶遇,应当来不及布置,段英又是个狡猾的,兴许还是来得及的……
她一贯排兵布阵前都要反复思量,百般寻找漏洞,为着这桩事,倒是反反复复,这一夜居然未曾安眠。
第二日南滇易主的消息传到朝中,独孤晟召见南滇质子,然后发现质子府里已找不到段英。
独孤晟略一思索,已想起昨日见着那眼熟的人是谁,当即大怒。他本只觉得那依依相送的场面很是刺眼,却压根没怀疑那女子有问题。如今事发,岂有不勃然大怒。
却不是为了南滇质子脱逃而生气,独孤晟只是想起昨天看到那人目光灼热,还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发,最后阿蘅居然还吹了曲笛子相送!
这怎么忍!
大寰的问责国书立时八百里加急往南滇飞驰而去,而大寰通缉段英的告示也贴满了各州县。
然而独孤晟却对阿蘅没有什么举动,阿蘅本来担心已被发现自己送走段英的事情,早编了一堆借口,最后却都没派上用场,她倒是略放了下心,大概还是没发现吧?
☆、30 猛虎
没多久,阿蘅辗转收到了一个小匣子,打开后里头一朵鲜红的茶花,栩栩如生,乃是用绢精心制成,想必那倔强而百折不挠的少年已经平安回归故国,她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虽是跑了个质子,看起来倒也还无足轻重,南滇那边回使说也在缉捕逃质段英,大寰则对来使要求另派遣一名质子,两边只是划水打口水仗。
阿蘅为免引人注目,加上对顾旷于心有愧,索性便在宫里呆着没出宫,除了功课,便是暗自练着武艺。
这日刚下过一场大雨,有些热的天气终于凉了些,阿蘅在御花园里和几个伴读喝茶聊天,正好秦王独孤泓也来了,闺秀们自有人心中暗喜,一时少不得对弈的对弈,弹琴的弹琴,风花雪月谈起来,天南地北聊得开心,一时御花园内花红柳绿,莺声燕语,赏心悦目。
阿蘅一个人斜倚在一旁,手里持着把黄澄澄的铜核桃夹子,一个一个夹着青核桃。正是青核桃最好吃的时候,刚刚定了浆,又还有着清甜脆嫩,阿蘅却不吃,也不肯假手于宫女,只沉迷于那将核桃一个一个夹开,剥开核桃仁,轻轻撕去那层衣,然后将那雪白核桃仁一个一个的放到碟子里。
她今日穿了身浅黄薄衫子,漆黑长发上别着一朵的花形优美的白花,不知其名,芳香扑鼻,懒懒地靠在一旁,露出雪白的一段脖子和精致的锁骨,秀骨姗姗,肌肤皎洁。独孤泓对弈了一局,便让了棋盘给顾微,笑着过来道:“听说皇姑如今棋术甚佳,侄儿能否有幸得姑姑指点一二?”
阿蘅笑着摇了摇头:“不来,这样热的天,不想动脑。”一边用手推了推桌子上那小小的天青色小碟子示意他:“吃核桃。”里头已经磊着满满一碟的核桃肉,她雪白纤细的手指上沾了黏腻的汁液,却更显得晶莹诱人,独孤泓拈了块核桃肉吃,却食不知味,几个伴读都是正当青春的少女,各具特色,他的皇姑姑却佼佼其中,少女的稚嫩面容和仿佛看透尘世一般的眼睛奇妙的杂糅在一起,令人忍不住想要进一步的靠近,了解她。当年城破家变,他和母亲流亡颇久才被父亲的属下护送到了松川与隆福太后一起住,和阿蘅、李昉也算熟识。数年不见,这个小姑姑仿佛完全变了一人一般,令他大吃一惊,这便是传说中的女大十八变么?
黎珑看到独孤泓过来和阿蘅攀谈,早也忍不住凑了过来,笑对阿蘅道:“听说秦王殿下和公主入宫前在松川那儿住了挺久的时间,那儿可有什么有意思的风景么?”
阿蘅脸上保持微笑,脑子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松川住着的那三年……那三年都在守着公公的孝,足不出户,陪着婆婆,抚养小姑……松川对她来说,只是一间又一间的院子而已……她脸上有些僵硬起来,那儿到底有什么有意思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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