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寺庙建在山上,远山巍峨雄壮,景象辉煌,下边却能望到江水,远看水色天光,玲珑剔透,真正是名胜禅林,风吹来,燃灯佛舍利塔边角的铃铛在风中作响,阿蘅注目着那铃铛,却不由的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事。
不知何时,独孤晟站在她身边道:“妹妹在看什么?可闷坏了吧?”
阿蘅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答道:“在看那佛塔上的风铃……”
独孤晟也注目看过去,忽然哂笑了一声:“朕从前征战途中,不知敬畏,还和人堵斗,在佛塔上以剑击风铃,比斗轻功……想必亵渎了佛祖……”
阿蘅转过脸,看到独孤晟虽然口上说着敬畏亵渎,脸上笑容却满是怀念。
阿蘅垂了睫毛,是那一夜,他们夜里悄悄离了营地出去偷酒喝,然后跑到了佛塔上吹风,按剑而歌,豪情顿生,便说要赌轻功,两人从下而上,每层以剑击风铃,以铃声响才可跃到上一层,看谁最先到塔顶,那一晚到底谁输谁赢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酒特别好喝,佛塔上漫天的星子好像都在唱歌,风吹过来铃声叮当,坐在塔顶上,两人都仿佛魂魄轻飘飘不似在人间,一切凡尘琐事都已随风而去。
阿蘅生硬地转移话题道:“燃灯佛是什么佛?”
独孤晟淡淡道:“燃灯佛是如来佛祖之师,诞生之时一切身边如灯大光明,故名燃灯,又叫定光佛,是过去之佛,我等一切过去所历之劫,皆为他度化世人所设。”说到过去之劫时,声音已满是苍凉。
阿蘅恍然道:“哦,想必那些竖三世的寺庙里头尊的如来佛、弥勒佛,还有一个就是燃灯佛祖了吧。”
独孤晟道:“不错,燃灯为过去之佛,如来为现世佛,弥勒为未来极乐世界之佛。”说完这句后,他似乎完全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只是盯着那佛塔上的风铃一动不动。
阿蘅这些日子偶然在隆福太后那里遇见他几次,都是这般郁气深重的神色,不由的有些吃不消,便道:“这些日子听闻皇兄修行颇有成果,妹妹最近看了个禅语故事,却有些不解,想请教皇兄一二。”
独孤晟淡淡道:“你们少年人不要看这些东西,涉世未深,经事不多,反而移了性情。”
阿蘅笑了笑道:“有个禅师问另外一个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那个禅师就说:‘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前一个禅师又问:‘一切人总如师用功否?’后一个禅师回答说:‘不同,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你瞧这个故事,我可看不懂,原来吃饭睡觉,也算修行?”
独孤晟低低重复了句:“百般须索,千般计较……”一边却是自嘲的笑了笑,一直紧紧皱着的眉毛略略松了些,拍了拍阿蘅的肩膀道:“咱们去看看有什么好斋饭吧,吃过便要回宫了。”
斋饭自然是干净精美的,加上独孤泓说话风趣文雅,十分讨隆福太后欢心,平日里作为开心果的阿蘅倒是退居第二了,不过阿蘅近日话也少了些,隆福太后只以为是她及笄礼过了,成大姑娘了,开始矜持起来。
吃完斋饭略略小憩了一下,便登车回宫。
山路上弯弯曲曲,车子还算平坦,阿蘅和隆福太后在一辆车,最后朦朦胧胧快要睡着,却忽然被马车突然的停止以及马啸叫之声以及呼喝之声而惊醒,阿蘅挺直了身子,去掀那车帘,却一眼便看到无数箭矢,如暴雨般从密林深处射出,嗖嗖作响,她吃了一惊,旁边李星望却纵马过来挡住帘子喝道:“请公主太后不要往外看,低下-身子,有敌袭!”
隆福太后早过来拉着阿蘅往马车座椅下伏□子,手一边发抖,声音却还稳定:“阿蘅别怕,咱们带着的侍卫和御林军都很强,没事的,咱们伏倒,箭射不到我们的。”
阿蘅将身子俯低,一边却将扯下了汗巾,撕成细条,将自己的宽袖子紧紧地扎了起来,一边又将下裙撕开,露出下头的裤子来,异样也将裤脚和鞋子紧紧地缠了起来。隆福太后知她是担心不便行动,只是宽慰她道:“不至于此的。”却听到一声巨吼,她们所乘的马车却忽然动起来,然后听到不断有人喊:“保护太后公主!”然而那车子忽然狂奔起来,侍卫们的声音渐渐远去,阿蘅心知她们这辆马车必是被贼人劫持了,后头紧紧的跟着马蹄声,应当是有侍卫追了上来。
她立起身子来,隆福太后在颠簸之中很是不安的按着她道:“阿蘅别乱动,抓稳了,等你大哥来救你。”她声音发抖,显然也知道如今情势不妙,阿蘅扶着她道:“嗯,母后您也注意点。”一边心里快速的计算着,若是跳车,隆福太后年事已高,这般在疾驰的马车上跳下去,只怕就要完蛋了,想来想去唯有去制住那驾车之人,然而隆福太后肯定不肯让她冒险,争执之下浪费时间。她一边暗恨今日出来礼佛没有带上自己的弓箭,一边伸手悄悄拔下自己的发簪,心想大哥还真是乌鸦嘴,才给自己准备这东西马上就用上了,她一边悄悄用个帕子接了那一些迷药,屏住呼吸,悄悄假装无意扬了扬在隆福太后鼻子前,她尚未发觉,便已经昏迷下去。
阿蘅连忙又撕了条结实的绸布,将隆福太后紧紧地绑在座椅上省得她掉落车下,然后抽了簪子割开马车前窗,果然看到一黑衣男子骑在马上疯狂的甩着鞭子赶马向前,前边座位上的马夫已死了,瘫在座位上,前边可以远远看到一截断崖,阿蘅脚一蹬早飞扑在那马上,一手拿簪子狠狠插在那人的太阳穴上!那黑衣男子身子摆了摆,双眼暴凸,却已没了生机!他们之前得到的情报,这车上仅有隆福太后和明华长公主,老的老,弱的弱,毫无战斗力,正适合做诱饵,没想到居然被一击必杀!
谁又能想到才及笄的长公主就敢拿着簪子狠绝的杀人呢?阿蘅骑在马上,努力去勒那匹马,却发现马已经发狂,根本拉不住!那断崖倏忽已在眼前!阿蘅已经来不及思考,一手抽了那黑衣男子腰间的刀子,反手奋力一割,将那马套着车的缰绳狠狠一划!
后头却听闻一声巨吼,阿蘅转头已看到独孤晟已从马上奋力跃在空中,落在马车上,骇然发现阿蘅斩断了缰绳,马车惯性往前滑动着,而马已向断崖堕去!四周却已埋伏下箭手,此时万箭齐发,阿蘅从马上跃起,将那些箭斩落,却发现已来不及跃回崖上!
独孤晟一边斩落向他射来的箭,一边全力对那正因惯性向前的马车狠狠一脚蹬去!这一脚刚猛无俦,力贯千斤,狠狠地将那马车往后踢去!后头的侍卫也已跟了上来,纷纷围在那马车周围,而独孤晟却借着那一踢之力,腾跃往阿蘅,一下子便将正在下落的阿蘅抱住,然而两人却双双往断崖下坠落!
独孤晟并不惊慌,一手揽着阿蘅的腰,一手拿着剑看准了松软的土壤便往里头插,一路减缓着下落的冲势,一边借力看准了有灌木丛的地方便调整着往那里滚落,也不知落了多久,这山崖颇高,阿蘅正心想要糟糕,不料不知为何滚到一处较薄的沙土,居然直接陷落下去,两人眼前一黑,竟然落入了山腹内的山洞之内,然后往下坠落,又掉落了颇久,才噗通一下全掉入水中。
幸好这下头是水,阿蘅屏住气让自己浮上水面,黑暗中很快又被一只强健的手臂揽住,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阿蘅没事吧?”
阿蘅连忙道:“我没事,皇兄你呢?”
独孤晟一边答:“我也没事。”一边揽着她摸索着往岸边游了一会儿,摸到陆地上,带着她爬了上去。
☆、27 刺杀
漆黑的洞里潮湿阴冷,有着青苔和洞窟里特有的阴凉味道。
阿蘅爬上岸,一边拧着身上衣服的水,一边暗自恼火自从当了公主,再没有身上带火折什么的习惯,却听到了旁边独孤晟也开了口:“该死,自从当了皇帝,就没有身上带火折子的习惯了。”
阿蘅忍不住笑了笑,反正黑得很,独孤晟也看不到,她低声道:“反正就算带了,掉进水里也用不了啦。”
独孤晟却说道:“我有内力不怕,你身子娇弱,生病可不得了,我们要赶紧找到出路出去。”一边却伸出手掌抵在她后心,注入了一些内力,阿蘅感觉到身上暖洋洋的,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我没事的,皇兄你别浪费内力了。”
独孤晟嗯了声,又输了些内力,才道:“你在这里等等,不要乱走,我去找路。”
阿蘅抬了抬头,说道:“我和你一起走。”
独孤晟有些意外:“你不累么?”
阿蘅连忙掩饰道:“这里太黑,我一个人怕。”
独孤晟笑了声:“跳上马砍那套车的缰绳的时候倒不怕了?”拉着她的手道:“那走吧。”便拉着她沿着石壁,感觉着微不可查的风的方向,摸索着石壁走了起来。
独孤晟的手还是那样,手里都是老茧,却温暖宽大,阿蘅在黑暗里默默地走着,想起刚认识他没多久,看到他手里全是老茧也很吃惊,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应当是经过细心保养……就像她大哥,即使长期拿剑拿枪,手也经过细心的养护,不会留下这样粗糙的老茧,而她自己,因为是女孩,大哥更是注意,每晚都让服侍她的丫鬟用珍珠蜂蜜替她敷手。记得他当时笑道:“没法子,爹爹死了,大哥也死了,独孤家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再不能和从前一样躲在爹爹和大哥的保护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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