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一亮,那她之前说的那些威胁我的条件不就是作废了?“那我娘亲的牌位什么时候放入苏家?什么时候为她正名昭告天下?那我是不是……”
“太后被圈禁在冷宫,也不会掀起什么动作了。”师父停了脚步,等我走到他旁边,缓缓道,“后天便是你的大婚之日了。”
我咽下了那句“我是不是可以不嫁给楚辛”的话,看着他点点头。
“你也要当新郎官了不是?”我笑得很战抖,原本想笑出花枝乱颤的效果,却笑得自己噎着了,于是只好拍拍胸口平复心绪。
“你不用担心我。”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原本还想伪装一下情绪,怎么也是离别之际,听他这样一说,心中一刺:“我怎么就担心你了呢?你从哪里听出我担心你了呢?我这是在祝福你。祝福你!新郎官!”
师父微微皱眉:“哦,谢谢。”
我噎在风中,见他转身要走,想这话现在不说,以后肯定没有机会了:“韩……韩洛,你……你给本宫……宫站住!”
他果然站住了,噎着一般回头来看我,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转瞬又变成了一丝戏谑的神情。
我扯了扯嘴角,心想当上了公主的我果然不一样了,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公主。原本气势十足此刻却十分心虚:“如果你要娶的是公主,为什么你不娶我呢?我现在也是公主了。”
他的嘴角浮起难有的微笑,然后摇了摇头。
“你当真这么不喜欢我,没有对我动过一丝念头?从未想过娶我为妻?”
他在我的哽咽声中,又摇了摇头。
我低下头,笑了笑。浑浑噩噩这些年,命数这种东西终究是改变不了的,和亲之事早已昭告天下,如果这时候改变恐怕会又生动荡。越封与那老妇人之间的内斗损伤不少,短期内再对付楚国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看师父:“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师父,我会乖乖地嫁过去。”说罢低下头,看着沾满雪的脚尖,嘀咕道,“师父……”
“小十三,没有人想让你嫁过去。”他走到我的面前,揉了揉我的头顶,“抬起头来,看着为师,你是公主,要有公主的气质。”他的声音里面似乎有那么一丝不舍。
“哦。”我扯了扯嘴唇。
师父从怀中摸出了一粒药丸递到我眼前:“别再垂头丧气了,这个,拿着。”
我退了一步,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他:“师父,为了家国百姓,我都答应嫁了。难道要我嫁过去就服毒自杀,保全国体?”
师父扶额,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吃不死你的。”
我接过他的药丸闻了闻:“七日迷?”这是师父曾经和我说过的一味药,我之所以对它记忆深刻,恰恰是因为它经常出现在话本里面,用途是为了成全千金小姐与穷书生之间的浪漫凄美爱情。
我激动地接过来,就要往嘴里放,师父抓住我的手腕,颇为无奈道:“又不是糖,怎么拿着就往嘴里放?”
想想也是,我问:“那什么时候吃?”
师父摸了摸我的头顶,用力揉了揉道:“后天一早,我会一直护送你到长安城外,到时候将你送到他们前来迎接的车上。你和楚辛说过话见过面后,找机会服下。七日之后,自然会醒来。”
听到这里我真是无比欢喜起来:“你……不不,师父,那我醒来会见着谁,会不会楚辛趁着我死了把我烧了?”
师父抖了抖嘴角道:“不会,只听说楚国人是要把人的尸体丢在山崖上让飞鹰啄食的。”
我的脑海中劈过一道闪电,退后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结果他瞥了我一眼,往门口走去,冷冷道:“就此别过吧,小十三,你自求多福。”等我咽下眼泪想要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我颓废地靠在石灯笼上,想着等着我的将是何等凶险。知道真相的我,眼泪再次掉下来。
这一晚注定无眠,于是找到了流云,让她和我说说白天我不在宫中时宫中发生的那件大事。我表示很遗憾,对于这样的大事却偏偏发生在我不在的时候。
长乐宫中如今是戒备森严,似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大家都懂。流云的角度一向比较客观和冷漠,深得我喜欢。
那妇人和曾太尉原本是青梅竹马,阴错阳差之下,一个是万人之上的华夏女主人,一个是高官厚禄的国之栋梁。他们却没有应了那句“从此萧郎是路人”,关系反而似乎比宫外更加密切起来,密切到曾太尉娶亲也是由当时还是皇后的妇人向皇帝推荐的女子。这些年来,曾太尉不曾纳妾,家中子嗣唯有那半夏一人。朝中同僚都暗地里笑话曾太尉惧内,官僚的夫人们却将此传为美谈,纷纷以“你看人家曾太尉”为开头来教育家中的夫君。很多时候,曾太尉颇被同僚们排挤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我看来明里的确是惧内,暗里惧的可是这安排她婚事的女子。况且他身边的女子究竟是做着他的夫人还是做着宫内这位主子的眼线,曾太尉心中一定跟着明镜儿似的。世人常说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女人,可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子爱得发疯,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执念,看着曾太尉一生如一日,便就晓得了。
事发的那日曾太尉来过长乐宫,据说太后曾让他在雪中等了两个时辰也未传见,曾太尉是靠着一路搀扶才踉踉跄跄走到了宫门口久等的马车上,途中还不慎摔了几次,佝偻的身影好像在这一段路上走着走着就苍老了起来,分外落寞。不知道他在这一段路上想着什么,有没有意识到这些年来的坚持是场执念。
曾太尉走后便有宫女看见了那妇人罕见地走到了庭院中,落寞看着长乐宫中的雪景。虽然雪下得很大,但是她的宫人们很勤快,地面都能扫得能看见青石板。石板路的两边堆着雪,她站在青石板路的尽头看着宫门口的方向,很久也没有人敢去惊扰,直到有个宫人跪在她面前道:“曾太尉府走水,无一生还。”
妇人抬起手腕揉了揉脑门,然后像是没有听清楚一般问道:“你说的是哪个太尉府?”
宫人跪在她跟前重复了一遍道:“曾太尉府走水,无一生还。”她嘴角扯了扯,对着那跪在地上的宫人抬了抬手:“哀家累了,随哀家回去休息。”她往回走到路上有些摇摇晃晃,定睛看时,自己的内殿已经被将士包围了起来。她看着将士们持刀的模样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对身边的宫人道:“我千算万算,却忘记算计你了,你是韩洛的人?”
那宫人作了个揖,摸出一把匕首便当场自尽了。妇人看着他的尸体,冷漠地将眼神移回到了将士的身上。她来来回回打量了一番守卫,撇嘴笑道:“你们就欺负哀家孤儿寡母吗?”说罢竟流下了眼泪,然后将这“孤儿寡母”四个字,颠来倒去说了很多遍,说着说着便又笑了起来。
她走到内殿后,关上门便再也没有说话,却时不时地有专派的将士在她门口洪亮地说道:“禀太后,江北太守被捕。”
“禀太后,塞北蒙将军落马。”
“禀太后,江宁唐家被抄。”
“……”
那将士不断地在门口洪亮且清晰地报着这些消息,长乐宫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好像连殿内的熏香都已经静止而不再飘动了一般。不知道报到哪个消息的时候就听见了殿内扑通一声,是人倒下的声音,随即便有宫女高喊“宣太医”的声音。
那将士在外头冷冷道:“守城将士染了伤寒,皇上已将全部太医调派到了城外看望将士们。”
当流云和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和越封都判断错了一件事情。曾太尉家的大火,在我们看来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还要烧得一个不剩,着实十分困难。所以我们一致认为这是长乐宫的那位主子使的招,也只有她有那样的可能,却忽视了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样的滴水不漏,那便是曾太尉本人。
至于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去点那把火,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以此为由让越封有个名头开始大动作,一举端掉那妇人的所有势力,随着这场大火的结束不得而知了。曾太尉在最后的举动中,站队还是对的。一张黑纸上多了一个白点,这个白就分外明显了一些。
听完了今日我错过的故事后,原本以为睡意袭来,却没想到越发精神了。于是遣开了困意十足的流云,独自走到了长廊中,却遇到了楚辛,他在月色下的神态有些憔悴,下巴上长着青色的胡楂。他翻墙而来的身手真是矫健,至今颇得我的肯定和欣赏。
“长安,那日你同我说的话,我有个疑问,想要在成亲前当面问问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他微微喘着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月光隐隐透过乌云,洒在屋檐下,我站在屋檐内的阴影里,他站在和着灯笼光晕的屋檐外,楚辛其实是很好看的一个青年。
“你说你未曾喜欢过我,可是有了心上人了?”
今夜的雪细了许多,看样子是要停了吧。
“我有个心上人,自我出生起我就只有他一个人。以前我不懂得自己的心意,等我发现了自己对他的喜爱,我就比任何一个女孩都想长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我怕他觉得我小,怕他只把我当做徒弟,当做华夏国的公主,当做一个女孩子。我出谷后却又十分后悔,我怕他的世界再也不是我一个人了,我怕他照顾我只是因为我是华夏的公主,他承担着这样的责任所以不得已才照顾我这些年……”我走到楚辛的边上,这些话是我一直所想的,不曾有人问过,自然也没有机会说,憋在心里很久了。他这一问,秉承着彼此坦诚的心态,我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月光渐渐隐去,灯笼的光圈显得格外亮堂,我轻轻抬手想摸一摸这样夜色下的温暖,再见时恐怕多有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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