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胖墩墩的锦衣男子在门楼前来回疾走满头大汗:“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头儿,还是报告老爷吧?”一名瘦高男子道。
另一名体型魁伟的男子抬手便给了瘦高个一拳:“孙福,若不是你出馊主意,说学公子撒钱打发他们走,他们哪里会这般起哄?”
叫孙福的瘦高个一脸委屈:“赵武哥,我说的是真的啊,以往在街上,有人围着公子的马车,公子都是撒了钱就脱困了啊……”
“外面的人都是来应征治病的大夫,不是乞丐。乞丐是得了好处就知足,这帮人是越有好处越不知足啊……”
赵武和孙福还在理论,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身着烟翠色绫缎的女子走了过来。
走到门楼前,那女子便向那胖墩墩的锦衣男子问道:“我在崇绮楼里都听见了这边的嘈杂之声。章护院,这是怎么回事?”
这穿着锦衣的护院,便是当日护送石拓和疏桐从小渔村一路回来的章二牛。为感谢他一路照顾石拓,石崇送了他千两银票致谢,他却说还想留在金谷园过过神仙日子,石崇觉得这二牛虽然憨傻,为人却还忠厚可靠,便让他到护院队里做了个小队长。
今日所遇之事是出生僻壤的二牛平生未见的,此刻一经询问,他便语结口吃起来:“外,外面,是,是……”
见小队长一紧张就抖不清话,叫赵武的男子忙垂首道:“回绿珠夫人,昨日七公子从洛阳带回来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身患重病,七公子今日一早就命人去洛阳城里张贴了几百张悬赏名医的金榜,自午后开始,便源源不断有应征的大夫从洛阳赶来。起初他们还都是席地而坐,安静等候,一直到傍晚,进去的十几位大夫为姑娘诊脉后都说治不了那病,公子就怒了,让我们赶紧将这些庸医赶走。”
绿珠瞥了赵武一眼道:“既是如此,你们怎么不出去劝说他们离开呢?”
“我们起初是出去劝说他们离开,可他们都说排队等了一下午,就算不去为姑娘诊断,也想进去参观一下园子,喝水歇息一下。这满院子的宝贝,我们哪里敢答应他们进来?后来,孙福这笨蛋提议说学七公子往日在洛阳受困那般,撒些银子出去打发他们,章头儿就把老爷送他的银票从门楼上撒下去了,谁知他们捡了银票越发不走了,捡到的还想要,没捡到的不服气,外面就乱成一锅粥了……”
“这孙福一提议,你就听了?”绿珠有些好笑的看着二牛。
二牛当即知错的低垂下头来:“我,我看孙,孙福经常跟着公子出去,以为他有经验,结,结果……”
“绿珠夫人最有办法了,您给我们出个主意吧,怎么才能打发走这些人?”见绿珠脸露笑容,那赵武便忙忙恭维道。
“看在章护院是七公子的恩人,我就帮个忙吧。翡翠,去替我拿些纸墨来。”绿珠笑罢,转首对身后丫鬟道。
叫翡翠的女子应下后当即去院里取来了纸墨。
翡翠递上纸墨后,绿珠便道:“还缺个桌几,能否借章护院的肩背用用?”
二牛忙不迭地转背半蹲在绿珠面前:“夫,夫人尽管用。”
两名丫鬟便将纸张在二牛背上铺开,绿珠笑了笑,接过翡翠手中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随即疾书起来。
待二牛半蹲得腿脚有些发抖了,绿珠才将毛笔搁回托盘道:“好了。请章护院将这张纸贴在门外。”
赵武凑过来将纸上的字浏览了一遍后,当即惊道:“但凡进了院子又治不了病的,一律鞭笞一百?!这,这不是滥用私刑么?”
绿珠笑道:“读书人向来是最胆小怕事的,吓吓他们,他们就回去了。”
“哦,小的明白了。多谢绿珠夫人指点!”
绿珠带着丫鬟离开后,二牛便带着赵武、孙福等几名护院挤出门去,将绿珠写的告示贴在大门正中。
看见有人出来,围观者略略退开几步后,又开始挤着往前靠。挤在最前面一圈的几人看了,纷纷摇头表示不信。
“你们别不相信,我家老爷那可是个狠角色,昨儿我们一个兄弟因为衣服的腰带没和袍子束成同色,说是有碍观瞻,就被抓去打得半死。”
“这算什么?有次王导丞相与王敦大将军来园子赴宴。我家老爷说要不醉不归,命府里的美人们来陪酒。哪位美人献的酒客人不饮,就鞭打哪位美人。王将军以为我家老爷说笑的,当真不喝,我家老爷就当他们的面连打了三位美人,那被打得哟,生生从西施变成了东施……”
王导与王敦赴宴之事确凿,美人们陪酒也是事实,不过是三位美人因劝酒不力被罚下嫁给了府里的马奴而已,赵武和孙福却一唱一和将故事夸张的演绎了一番,别说将围观的大夫们吓得不轻,就连二牛也听得额头直冒冷汗。
这些关于石崇的故事从第一圈围观的人往后飞速传播,内容越传越生动,故事越传越夸张,待传到最外圈的人耳畔时,石崇已经变成了个狠戾暴躁的莽夫,经常无辜打杀下人,有三位劝酒不力的美人被当场杖毙……
这些围在金谷园外的人,只有一少半是真正的大夫,绝大多数的人,不过是因为巨富石崇和优渥公子石拓的名气,想来天下闻名的人间仙苑金谷园饱饱眼福而已。
此刻听说石崇是这般恐怖无行的一个人,原本的那点好奇心便都生生打消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这些人便纷纷离开。留下的几个真大夫,想想自己的医术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彼此窃窃私语一番,也都纷纷收包捡伞,相约着往洛阳去了。
赵武和孙福圆满完成任务,彼此会心一笑后,昂首阔步走进了园子。他们却不知道,这以后,石崇暴戾无行的恶名,在世人眼中远远超过了他才华横溢的诗篇和旷世杰出的经商才能。
绿珠带着丫鬟经过石拓的院子清扬居时,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夫人怎么不走了?”身后的翡翠诧异问道。
绿珠道:“我突然有些好奇,是位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家里这位冰山公子如此狂热?”
翡翠也有些好奇,当即便怂恿道:“夫人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听了这话,绿珠略作犹豫,随即便抬步走进了清扬居。
第八十八章 冰山初融
更新时间2014-4-5 18:02:30 字数:2195
“绿珠夫人?”绿珠一走进清扬居院子,便被端着果盘的丫鬟玲珑瞧见了。
绿珠无奈笑笑:“我就是想来偷瞄一眼展延昨儿从洛阳带回的那位姑娘,你这么大声,不是将我暴露了么?”
玲珑当即压低声音道:“没暴露,白姑娘在屋子里让庸医们把了一下午的脉,闷得不行,公子刚带她去后院的照花亭了,我正要去送水果,你悄悄跟来就是。”
绿珠瞥了眼玉盘拼做花型的水果,随即回头对翡翠几个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金谷园的每个院子里都种满了奇花异木,虽已入秋许久,但因园子里有地热温泉,加之夜里花木都要笼上丝罩防寒,忘却了季节的花木便都还保持着盛夏时节的葱茏茂盛。
在一株繁花密缀的琼花树下,一个身着黛蓝纱裙的女子仰首望着花树,一旁立着的便是白衣清俊眼眸含笑的石拓。那张冰山脸融化了,原来是般模样?如同皓月,皎洁却不灼目;如同春风,清冽而不蹭面。
看着花树下的两道身影,绿珠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这一天,总归是来了。
六年前白州双角山下的惊鸿一瞥,让她为追随这道清俊的白衣,主动去时任交趾采访使的石崇门前献舞,被他以三斛珍珠买为舞伎。
六年来,为博得他的瞩目,她不舍昼夜,苦练舞蹈。可任她腰肢柔韧,舞步轻盈,娇颜如花,在石家的家宴上,他那冷若冰雪的目光,始终未曾在她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
知道他酷爱音律,她偷偷学习奏笛,只想有朝一日与他合奏一曲。可恨玉笛吹破,她也未能引得他回头一顾。
白衣如雪,清冷似玉,每每望着他独坐抚琴时的模样,她便有些愣怔:这样不染尘垢的男子,真是这世间的人么?
她所有的努力没有引得石拓的侧目,却吸引住了石崇的目光。在被石崇抱进卧室的那一刻,她凄然一笑:做不了他的女人,就做他父亲的女人吧。至少,还能生活在同一个园子里,还能日日相见。
每晚入睡前,她都立在崇绮楼月台后的纱帘中,静静望着清扬居后院中独自抚琴的他。闭眼凝神捕捉幽夜中弥散的丝缕琴音,夜风拂过轻纱,那细腻温柔的抚触,已是她最大的慰籍。
她渐渐开始知足。如果时间就这样一日日流逝,她愿意就这样一直远远的望着冷如冰山的他,直到生命消失。
可时光在改变着一切,如同金谷园内的花木,纵然季节流走得比外面慢一些,可总归也是要凋零的。
昨日,听丫鬟说他从洛阳花重金买回一个女子时,她虽有些吃惊,可一想到他毕竟是个正值华年的男人,千金寻欢,红帐春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今日,听见园门外的那片熙攘之声,丫鬟打听后告知是络绎不绝的大夫前来为他带回的女子应诊。她越发吃惊:他千金买回的竟是个病人?他不是为了寻欢!她便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