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他自个一个冷颤。如此行事倒是与他平日受到的行事光明正大极其相左。他不禁看向昭娖,发现她面上没有一丝谋害于人的不安。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昭娖手臂支在扶几上撑着脑袋,那副模样很有几分闲适,没有半点觉得自己这个办法阴损,反而有几分理直气壮“到时大势已定,大王只能徒唤奈何了。”
没有军权的君主如同没有爪子牙齿的老虎,再呲牙也不过是一只猫。
“可是这借口……”虞子期面上的表情僵硬起来,虽然这法子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心中难以认为是正道。
“这还不易。”昭娖笑道,“一点点小事放大了说就是。好色,克扣粮饷,里通外敌。多得是。下面的士卒见不着大将,也不知他心中想什么,但士卒们对长安侯却是极为熟稔的。这里头更细的法子就要靠亚父了。”
真想找一个人的错处,那么他全身上下都是窟窿等着人戳。人一死想怎么泼脏水就怎么泼,死人是没法开口给自己辩护的。
眼下大军被楚怀王合并,军队之中派系林立,昭娖估摸着楚怀王派来统率大军的肯定不是任何派系的领头人。
只要稳住那几派,楚怀王么……
昭娖所说的那几个罪名尤其是最后一个足够让人族三族,这等阴狠的法子,与她平日里作风并不相符。
在虞子期离开后,昭娖靠在扶几上,想起离去之时虞子期紧皱起来的眉头和眼里透出来的不认同笑了笑。
此时大多数人尤其是士人还是尊守着那一套道德,就算真到了你死我活也是真刀真枪见血搏命。用阴狠法子的确不为人所敬重。楚人大多性情直爽重诺,宁可战场上见血也不太肯用阴暗办法害人的。
“怎了。方才见虞将军双眉紧锁,似是有不虞之事。”陈平从外头走进来笑道。
“陈君……”昭娖放下支在扶几上的手臂道。
陈平宽袖一扫坐在他原本的席位上。一双甚是好看的眸子望向昭娖。
昭娖一瞅见他那双无意间总是潋滟水光勾人的眸子,突然之间心中原本的那些不愉快也化作了浮云。她嘴角的笑也多起来。
“我观大王有意另派大将,向子期提议项将军若是想夺权,便是趁大军开拔远离彭城之时杀将夺权。之后朝死人身上泼脏水便是。”
“如今大军之中非将军一支坐大,若是其他将领不服为之奈何?”陈平面上笑意盈盈,他好整以暇的看向昭娖,修长的手指取过放置在一旁的陶杯。
“若是秦军围城,而诸位将领见大利就在眼前呢?”昭娖道。
“子瑜可是说秦军会转而南下攻楚?”陈平问道。
“方才子期告诉我,秦军并没有南下攻楚,而是北上攻赵去了。”昭娖道。陈平称呼的转变让她稍稍一愣,却没有出口提起。
“北上攻楚,楚国作为盟主必定出兵救赵。那么……”陈平只需要转念一想就能明了其中含义,他笑起来,“可惜看楚王也并不会诚心救赵。”
如今楚军新败,虽然楚王出面代替了死去的项梁稳定了局面,但对于楚王来说当今最大的事情就是如何保全楚国。至于赵国,陈平可不认为楚王会那么好心。
“就看到时战事如何,叔父之仇不共戴天,项将军定是会倾全军之力以雪深仇大恨。恐怕会与大王的意愿相左。”昭娖再次抿了口水。
“只要夺权成了,楚王也只能认了。”陈平呵呵一笑。他并不在意楚王如何,也抿了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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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的武安侯府门前,有一群武将在翘首以盼,一辆马车在清晨的晨雾中模模糊糊显得格外不清楚,但是这些并不影响他们的等候。等到马车进了,御者吆喝着让马儿停下来,马车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张女子的脸从车内露出来。她身上穿着平常妇人所着的粗布麻衣面容上没有半点脂粉眼角也已经刻上了岁月和生活的痕迹,但她的五官依旧清秀,隐约间能窥见她年轻时候的好姿容。
“呀!大嫂!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樊哙周勃等人高兴大呼道。
吕雉在马车中对外头的众人微微一笑,转身拍了拍两个儿女“阿盈,阿乐,快随阿母下车。”粗糙的手指摩挲的两个孩子不舒服的皱起眉头睁开眼,从清晨的美梦中醒来。
吕雉下来车,两个孩子也被侍女抱下来。刘盈刚被侍女放下地,就被樊哙一把抱起来抛在半空中又接住。
“哎呀!又沉了。”樊哙抱住刘盈乐道。
刘盈本来在车中睡眼朦胧,突然之间就被人抱起来已经有些不乐,然后被樊哙那么一抛便有些吓住,扁扁嘴想哭了。
“阿盈!你从母可还安好?”樊哙把刘盈抱在怀里狠狠的揉了揉,开口问道。他的妻子是吕雉的妹妹,刘盈的姨母。
刘盈被一番的揉弄,心里又惊又吓小脸气的鼓鼓的。也不回樊哙的话了。
“阿媭一切安好。”吕雉见儿子小脸鼓鼓的并不说话,赶紧替刘盈答道。末了又加了一句“阿伉也好呢。”
樊伉是樊哙和吕媭的儿子。两家经常走动,吕雉在照顾自家儿女公婆之余也要对妹妹和侄子照拂一二。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儿子和妻子都好,樊哙憨笑两声。
“来来来,大嫂赶快去见大兄,大兄可等了您好久了。”周勃就把吕雉往门里请。吕雉和两个孩子在一众武将的簇拥中走进府门。
武安侯的府邸虽然说不上多大气,但比起在沛县所居住的草屋有着云泥之别。刘盈和刘乐被这大大的屋子给震慑的说不出话来。一排侍女恭谨跪在曲廊两边迎来女主人和两位小主人。
“阿母阿母。”刘乐拉拉母亲的衣袖轻声问道,“阿父真的就住这么大的屋子啊?”
吕雉温柔一笑“是啊。”
“阿乐,你阿父不但住这么大的屋子还骑大马呢!”樊哙蹲下*身对小女孩道。
“真的?!”小女孩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大马都是军资庶民不可以私养,刘乐在沛县见得大多是牛车,高头大马当真没有见过。
“而且阿乐现在也是娇娇了!”樊哙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鼻子。小女孩被捏的直皱双眉,那副娇憨的模样看在众人眼里又是引来一番善意的笑声。
吕雉看着女儿娇憨的可爱模样抬头看了看这陌生的侯府,回想起自己为了刘季造反起兵吃的那些苦,不可见的微叹一口气。在沛县的牢狱之灾,狱卒的侮辱……
但愿苦尽甘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好多以前的故事书都是把吕雉描绘成一个母夜叉,话说吕雉前期和中期都比较贤妻良母的,而且爆发也是在刘邦这个渣想要废嫡立庶这个时候。真搞不懂黑她做啥,感觉只要不涉及她两个儿女,吕雉是不管刘邦怎么乱搞的,有必要黑她么……
86碎玉
楚怀王已经代替项梁的位置稳定下楚军大势,接下来便是谋划着如何在秦军的铁马金戈中保全下楚国的这片大好江山。这名放羊少年虽然打小没有接触过这些权谋之术,但或许是血中带来的天赋,他应对这些事情甚至比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更要上手。
颍川原韩国的地界上战乱不多,但也够驻守秦军脑子疼。那些韩军每次攻下城池只是将军需补充一番,待到秦军再来攻城时也不恋战,将能搜刮的粮食兵器等物搜刮一空后,就退去了。搅得颍川秦军也夜不安眠。
只不过只要是打仗就会有丧命的忧虑,这种风险上至大将下到小小的兵士,十分公平。韩王身边时常跟随的司徒就在这次和秦军的对战中挨了弩兵一箭。虽然说韩弓甚良,但秦弩的威名震慑天下。
亏得是当时距离遥远,不然命丧当场也说不准。
韩王不管是在谋略还是行军作战上都非常依赖这个司徒,在简陋的院子内他焦急的团团转,时不时停下焦躁的步子抬头朝那几件屋舍看去。透过没有贴绢布的窗棂,韩王成都能看见里面忙碌的人影。
室内没有人敢随便发出半点声响,只有一个男人用缚膊将袖子尽数绑至胳膊底。
从下邳开始就跟着张良的原游侠郭石小心翼翼的用匕首割开张良胸口鲜血淋漓的漆髹合甲,躺在塌上的人精致的面容上血色全无,眉头紧皱。虽然远远的吃了秦军一箭,箭镞的杀伤力不太强,但痛彻心扉的感觉还是让人痛不欲生。
匕首切开甲片下布料的撕裂之声在沉闷的空气中响开。
郭石出身游侠,对于这种疗治比那些疡医差不到哪里去。将衣甲割开后才发现里头的鲜血已经将布料和伤口黏合在一起。
他眉头皱起来,“待会会有些痛楚,还请司徒忍耐一二。”
榻上的人闻言缓缓张开了紧闭的双眼,漆黑的双眼似乎望不见底。那双眸子上清楚的映出了面前人的身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旁边有人拿过一卷麻布请他咬在口中。张良摇了摇头拒绝了。
事不从缓,郭石立即将和伤口黏合在一起的布料快速撕开。
“叮叮当当——”在剧痛中的倒吸冷气声中,碎裂玉石落于地的清脆声响也敲在人的耳膜上。几块碎玉染着鲜红的血液四处散开来。
嫣红的血液和无暇的玉质两厢映衬,竟然有一种奇异妖艳的残缺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