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我强撑着身子爬起来,道:“天色不早了,微臣要回家了。今日深感皇上隆恩,微臣不胜惶恐,定当铭感于心,此生效尽犬马之劳以报答皇上。微臣、咳咳、微臣叩谢皇上……”
我本想向他叩谢恩典,不料,脚刚一沾地,整个人便歪歪斜斜地倒过去……瞬间倒在了裴少卿的怀里= =!
“还不肯说实话,你当朕三岁小孩么?”他紧紧搂住我,眸中怒火更盛,唇畔却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道:“昨日你说你为了照料你师父,整夜不曾休息,现在却对朕说你失眠?还有,你身为一国之相,竟然闲得要学刺绣来打发时间?奏章都看完了么你就很闲?你这是在讽刺朕么?”
我忙低头,作惶恐状道:“微臣不敢!”
他伸手,轻挑地勾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字说:“你不肯说实话也没关系,朕亲自去问姜誉便是。”
我大惊失色,忙道:“不要!”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让师父知道。我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指尖刚触及衣料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下一刻,他竟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冷笑道:“为什么不要?扶嫣,你怕什么,怕姜誉知道?你不是要回家么?无妨,朕送你回去。小喜子,备马车。”说话时,还不忘劈手拎过一件大氅罩在我身上。
小喜子得令,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我急道:“皇上,有话好说,您先将微臣放下来!”
他置若罔闻,无论我如何使劲挣扎,始终死死地将我箍在怀中,不给我半分逃离的机会。单论力气我本就纠缠不过他,加之人在病中,便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一路走去,宫人惊呼不及,皆纷纷避让。裴少卿视若无睹,径直将我抱上马车,妥妥当当地安置好,旋即一撩衣袍坐在我身旁,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出森冷的气息。那张俊脸又臭又硬,板得连刀都劈不进去。车厢中燃着暖炉,分明温暖宜人,我却依稀感觉比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更加冻人。
我说:“皇上,那个……微臣其实可以自己回……”
“嗯?”他斜斜地瞟我一眼,我默默地抖了抖,刚到唇畔的话只得又咽下去。
皇城到相府的路并不很远,最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此刻,对着裴少卿那张臭脸,我怎么觉得这一炷香过得比一个时辰还要漫长……
两相沉默许久,他忽然开口,“扶嫣,你自己尚且不能照顾自己,还说什么终生不嫁,陪伴你师父?”语意炽热而低沉,像一把匕首直刺我的心窝。
我心下一凛,豁然睁开眼,恰好撞进那双深邃似海的凤眸中。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他,思量半晌,终究是无言以对。
想来都觉得悲哀,说什么终生不嫁陪伴师父,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的想法罢了。
他又凉凉道:“话说回来,姜誉还算得上男人么?自己的徒弟都不能好好照料,亏朕还指望他还朝理政、照料社稷万民,真真是瞎了眼。”
慑于他的淫威,我只敢小声抗议,“这事不能怪师父,他只是不知道而已……”
裴少卿瞪我一眼,冷哼道:“你师徒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你如何他会不知道?事到如今你还向着他说话,敢情是朕多管闲事了?”
我撇撇嘴,不再说话。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19花如解语应惆怅(4)
待到了相府,他先行下马车,我不敢迟疑,忙不迭爬起身披上大氅准备下去。一只脚尚未来得及迈出去,眼前便有一双手伸了过来。
我的身子蓦然一僵,知道他是要抱我的意思,心中自是千万个不愿意。然而,视线触及他那寒若冰霜的脸……我只得两眼一闭,从容就义。
今夜夜色明媚,月色皎洁如水。相府外,春红妖娆绽放。
小喜子向前敲门,我僵硬地躺在裴少卿怀里,心下蓦然生出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情怀。
我说:“皇上,那个……微臣其实可以自己走的……”
他瞪我,“嗯?”
我乖乖闭上嘴。(+﹏+)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等您……”应门的小厮见到裴少卿,忽然住口,微微有些惊诧。视线落到我身上,神色陡然变得复杂起来。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惶惑地行礼:“奴才参、参见皇……”
裴少卿扫都不扫他一眼,抱着我径直踏进相府大门,倨傲道:“叫姜誉速来见朕!”说话时,熟门熟路向我的起居之所醉霞苑走去。
他尚在太子之位时,便时常来相府与师父共商国是,严格说起来,他也算得上是师父的门生。因而,这厮对相府的熟悉程度甚至远远高于我对皇宫的熟悉程度。
我无奈地扶额,深更半夜将相府搅得鸡飞狗跳,这种事只怕也只有裴少卿才干得出来。
眼看事态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飞速发展,我不禁暗自焦急,倘若让师父知道了这事,知道了我那些不敢更不能言说的小心思,只怕今生今世我都无法再坦然面对他,果真是要依言离开相府了呢。
可眼下,裴少卿一副偏要将事情闹大的模样,我该如何阻止他呢?
不多久的功夫,只听“砰”的一声,醉霞苑的门被他一脚踹开。
我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真是不太明白,他如此怒火中烧究竟是为了哪般。若说是因为我没对他实话实话,好像不太可能。从小到大,我与他开惯了玩笑,对他说的实话更是屈指可数,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
“皇上,冷静!”我斟酌着开口,“门是无辜的……”
他斜睨我一眼,凤眸似笑非笑中,若有一道冷光飞速闪过。我只觉浑身一哆嗦,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深以为此时此刻还是不要触他的逆鳞比较好。
书蓉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们,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
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本打算以眼神示意她千万别让师父过来醉霞苑。奈何裴少卿委实眼尖得厉害,一下便看破我的心思,稍稍挑了挑眉,仿佛在警告我别耍小聪明。
我无奈地垂眸,心中暗恨不已。
裴少卿将我放在床上,书蓉忙跟进来,眼疾手快上来帮我盖好被子。
趁此良机,我快速向她比口型:快去告诉师父,千万别来醉霞……然,最后一个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只听裴少卿悠然开口道:“姜誉好大的架子,区区一介平民竟敢让朕再次等他。他该不会病得连床都下不得了罢?小喜子,你且去催他一催。”
我猛然噎住,一口气憋在喉咙来,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几欲窒息。小喜子应声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向我投来一个节哀顺便的眼神。
苍天啊,大地啊,谁能告诉我裴少卿到底想要作甚啊!
这厮操着手站在床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忽然间,他俯下|身来,附在我的耳畔轻轻吹气道:“扶爱卿啊,待姜誉来了,朕倒要看看你说不说实话。”
不知是不是我太过紧张而产生错觉,我分明感觉他的唇微微擦过我的耳廓,伴随着温暖湿润的气息,若春风般吹拂而过,堪堪激起我全身上下一阵战栗。
我忙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怨念地嘀咕道:“微臣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师父来了,微臣也还是这么说。”→_→
他哼道:“死鸭子嘴硬!”
***
片刻之后,师父来了。
虽然早已料到,但此刻看见他身后跟着沈湄,我的心到底还是微微刺痛了一下,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类似于“孤男寡女”、“月黑风高”、“共处一室”……之类的暧昧字眼。┭┮﹏┭┮
师父身披外袍,盘扣尚未来得及扣好,显然是匆匆赶来。他拜倒,恭敬道:“草民姜誉参见皇上。未知皇上圣驾亲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暖黄的烛火摇曳不息,师父垂眸跪在床前,苍白的面色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难辨神色。
裴少卿背对着我,居高临下地打量师父。半晌之后,也不曾让他们起身,只是不冷不热道:“沈太医也在?”
沈湄回道:“回皇上,姜大人的病一直都是微臣负责照料,近几日他旧疾复发,扶相便留微臣在相府小住几日,以便照料姜大人至完全康复。”
她说的是没错,我这心里却怎么都有些不太舒服。三言两语便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听起来倒好像是我主动请求她住在相府,真真是不太厚道。我偷眼望了望师父,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裴少卿似是轻轻笑一声,道:“沈太医真是用心良苦,从前母后染疾病重时,却也不曾见你如此上心。你既住在相府,朕倒要问问你,你只知姜誉有恙而不知扶相有恙,这是为何?”
沈湄面色大变,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惶恐抬眸看了我一眼,很快便又低下头去。师父亦是身形一顿,终于缓缓抬起头向我望来。虽然相隔一定的距离,虽然只是一瞬的功夫,我却分明在他眼底捕捉到了几许震惊、几许疼惜。
师父到底还是关心我的吗?
心下又酸又甜,我忙向他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摇头示意他我没事。他静静地看着我,清亮的眼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黯淡不明的水色,终是垂眸敛目,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