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成郡主抽调的心腹基本都是她的陪嫁,乃是康王府旧人,如今听得能跟着慧福郡主回康王府去帮忙,等待义安郡主与容绍回府,皆是欣喜不已,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有了义成郡主伸出援手,容妍回府之后,将便家中一干事务摊派下去,放心分派到了郡主府这帮仆人身上,又顺势告诉府中奴婢,只道郡主府这些人原是康王府旧人,熟悉府中事务,她特特请了来帮忙,诸婢仆皆要听从调派。待得府中主母归来,到时候必定按他们现时表现,再行分配职务,到得那时郡主府这些人都要回去,府中之事将来还要仰赖诸人。
她这些话恩威并施,又点明现状,郡主府主众人并非长期要留在府中,她们若表现好,将来一样能担重任。
这给了府中婢仆信心,皆想着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一番,立图扎根在府中。
安排妥了府中诸事,傍晚时分,容妍只带了随身丫环一名,唤红缨的,坐了府里的马车前往封丘门大街。
马车远远驶近,半闲堂灯火已灭,容妍下了马车,打发了车夫回去,仰头去瞧熟悉的大门,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林家门廊上挂着两盏灯笼,照得门前一团光亮,院子里似乎有仆从走动的脚步声。见得慧福郡主立在门前踯躅不前的模样,红缨想不明白她有甚可惧之处,不过一寻常商户而已。
良久,容妍才示意红缨敲门。前来应门的是个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见到门口一对主仆,穿着不俗,便极为客气:“敢问小娘子找谁?”
“劳烦小哥了,烦你前去向府中主母通报,只道三娘子回来了。”
红缨愈发不解。
据她所知,慧福郡主乃家中嫡长女,身下一弟一妹,最年幼的阿妹如今才两三岁,怎的就自称起三娘子来了?
那小厮听是“三娘子”,目中惊诧之色难掩,忍不住一双眼睛尽往容妍身上瞄。红缨不知,林家近几年买进的仆从对三娘子无不是充满了好奇,三娘子之名,可谓如雷灌耳。
无他,如今林家能够暴富,日进斗金,全凭那位从未谋过面的三娘子。
“大胆!你眼睛往哪瞄呢?再胡乱瞧我家郡主,小心挖了你的眼珠子!”
红缨是宫中出身,对尊卑关系尤其经心,见得这小子眼神直往郡主身上瞟,郡主却不吭声只由得他打量,这等明晃晃欺辱到主子头上的事情,她这个做人下仆的可忍受不得,立时便发作了起来。
那小子被红缨这一吓唬,立时拔脚便跑,直往内宅冲去,一句话也未留,大门也还开着。
容妍主仆施施然进去了,一路往内宅走,途中碰上男女仆从,皆停下来傻愣愣瞧着她,竟然与她互不相识,可见这四五年间,林家变化极大,又新添了不少仆人。
众仆见得这主仆俩熟门熟路的主人模样,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倒让这对主仆一路走到了内宅去了。
看门的小子一路跑到内宅去,向何氏主院里侍候的丫环报讯:“劳烦姐姐给太太通传一声,外面有位小娘子在大门口候着,求见太太,让给主母捎句话儿,说是‘三娘子回来了’。”他眨眨眼睛,一脸兴奋:“秋莲姐姐,这位三娘子……不会是咱家那位三娘子吧?”又很是困惑:“不过她身边跟着的丫环称她是郡主……咱家三娘子怎的又是郡主了?”
这中间的事情,说起来也是林家的秘闻,只何氏与林家二女一子知道,迎儿早已脱籍,本来便不是林家丫环,这却不算的。至于林家其余仆人,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林家三娘子的真实身份,以及她最后被押解流放之事,连何等罪名也不知道。
不过这秋莲却是当初半闲堂初开之时,容妍亲自买来调教的,闻听此语顿时转身进了何氏房里,喜笑连连:“太太,喜事儿!太太大喜!”
何氏忙碌了一日,这会儿才吃完饭歇下来,听得秋莲这话大是不解:“哪里来的喜事儿?难道是你奶奶有了?”
林楠已与去年成亲,娶的正是包先生的幼女,这都一年功夫了,还未有孕,听得大喜,何氏便先想到了这个。
“不是。太太是三娘子回来了!门上小子来报,是三娘子回来了!”
何氏猛的坐了起来,震惊的神情不亚于当初义成郡主听说到容妍出现在北狄使臣中间。
“她……她在哪儿呢?我家三姐儿她在哪儿呢?”
这么会儿功夫,容妍已经进了何氏院子,身后跟着些林家仆从,既不曾问又不曾散去,只跟着她们主仆。
秋莲这才醒过味儿来:“门上小子方才来报,三娘子……三娘子她在大门口呢。”
何氏身上只着家居服,吃完饭之后沐浴了一下,连头发也湿着呢,便要披衣去迎,“快快——”身旁立着的小丫环忙去服侍她穿衣,又要拿帕子将她头发包起来,怕湿着头发出去回头得了头风。
正忙乱着,已听得院子里有道熟悉的声音:“阿娘,我回来了——”
这声音太熟,思念太久,何氏久已不做泪态,可是听得这声呼唤,便不由的泪盈于睫,整个人都有了几分颤抖,还未做出反应来,门帘被人打起,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儿已在眼前。
“阿娘,我回来了……”
一路相跟着进来的红缨内心无比震惊。
她是知道慧福郡主的身世的,乃是故去的康王爷外孙女儿,义安郡主与容将军的嫡长女,这便罢了,怎的对着个小户人家的妇人唤阿娘的?哪有这般道理?
最震惊的是这家的主母,见到慧福郡主,披散着头发流着泪便跑了过来,拉着她上下打量,又喜又哭,“三姐儿……阿娘的闺女……”紧跟着便将郡主搂到了怀里大哭。
容妍眼眶也红了,紧搂着何氏,鼻端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分别的太久,她曾经无数次做梦梦到过林家小院,梦到过在小院度过的旧日时光,还有何氏身上熟悉的味道。
或许是从小在何氏身边长大的缘故,哪怕义安郡主待她一点也不差,可是比起何氏来,总归少了那么一两分亲近。
也许,这便是雏鸟情结。
何氏是做梦也没想到还能见到三姐儿。
她走了这么些年,开初楚少将军回来之时,还捎了平安信回来,之后便杳无音讯。她也曾经前去义成郡主府求问,只是义成郡主神色淡淡,只道容家一家人已经离开了边陲,前往北狄,不知所踪。
这让何氏更为忧心不已,可是却一筹莫展。
她又是平民百姓,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常常在思念三姐儿思念的狠了之时,夜来偷偷哭一场,白日还要操劳家中大小之事。
如今三姐儿从天而降,不啻于天大的惊喜。她先是抱着女儿痛哭一番,半晌才擦了泪,颇有几分难为情:“阿娘……阿娘实是高兴的狠了。三姐儿是几时回来的?你这些年……过的可好?”哪里能好?听说容家举家迁往他国,可知当时处境艰难。
四合就已经够偏塞的了,周大娘亲自去过的,北狄又能好到哪里去?
况且语言不通,她身上恐怕银两也不多,每每想到此处,何氏就恨自己当初不曾将家中银子多予三姐儿,孩子坚持不拿,她做阿娘的却不该那般糊涂,只顾着伤心流泪,哪怕悄悄塞到她包袱里也好啊。
母女两个手拉着手儿坐下来,何氏见得她眉眼全然长开,身形也长高不少,全然不是记忆里还颇有几分稚气的孩子模样,只是发饰还是少女发式,想她再生的花容月貌,也不曾成亲,神色间更添悲戚担忧,又不敢宣之于口,唯有瞅着她流泪。
容妍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见她颇有几分悲伤的瞅着自己,还当她忧心自己还要回到边陲去,便拉着她的手安慰她:“阿娘别担心,我不是偷跑回来的,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再过段时间,我阿爹阿娘便回来了,我们全家都要在上京城中定居。咱们以后还可常常相见呢。”
何氏容色稍霁,既然容将军与义安郡主回来,哪怕三姐儿如今已经十八岁,想来对她的终身也必然有所安排,这却不劳她再忧心了。
☆、124 宽心
母女两个同榻而眠,相偎长谈一夜,尽述离情。
第二日何氏早早起床,包氏前来请安,容妍还在沉睡。
包氏与容妍也算得是自小相识,其实昨晚就听说了三娘子回家了,只是何氏未曾传唤,便知她们母女分开太久,有话要说,便不曾前来打搅,今日一早前来,问及何氏,才听说她还在睡觉。
何氏眼眶里皆是红血丝,昨晚容妍睡着之后,她耳边听着女儿平静的呼吸,心潮起伏难定。
——大约不久之后,她们便不能够再以母女相称了吧?
就像是生生从她心间剜走一块肉一般,一思及这些,她便心痛难忍。
当初答应义安郡主抚养孩子,只是基于主仆情义。可是当三姐儿还是小小粉嫩的一团,被抱到她面前,鼓起小小嘴唇用力吮吸着她的乳汁的时候,何氏心底里某根柔软的弦被轻轻触动,这个小小婴儿在霎那间与她产生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只除了那层肚皮之外,她没觉得自己与三姐儿之间还有什么隔阂。母女十几年共同生活,早就胜似骨肉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