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与北狄世代摩擦不断,只不过近几十年来才消停了下来,给了彼此喘息的时间。
因此,哪怕民间已经有行脚商来往贸易,但官方始终不曾表态。这次北狄前来大梁示好,已是两方关系改善的开端。
萧泽特意问起容妍对此事的看法。她在北狄生活了四年,其间还去过别的国家,比之朝中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北狄当年形势。
“皇兄,比起一个整日不断寻衅打架的邻居,大家一起发家致富不是更好?”
萧泽被她这比喻逗笑:“你从何而知这个邻居没有想着发家致富之后,想法子谋夺你家财产土地?”
与北狄通商这是好事,但是让北狄国力富强,这却不是萧泽的本意。
“大家都忙着赚钱去了,打架的念头恐怕都会弱下来吧?况且互相来往贸易,还可远交北狄之外的国家,富而养兵则为强,到时候银子多了,国力富足了,还怕邻人觊觎?况且据我所知,自从北狄几十年前被打败之后,一度穷到恨不得当裤子,后来是靠着与周边各国来往贸易才渐渐缓过劲儿来的,他们也该长点脑子了。”
她说的却是事实。
几十年前康王爷将北狄打回了草原去,顺便还俘虏了他们的主帅以及若干将士,勒令北狄拿巨款来赎,将老汗王气死在了王庭,新汗王又不能不顾将帅以及其余青壮,那一仗几乎是北狄草原青壮倾巢而出。死个把将帅不要紧,可是若是整个北狄草原只剩妇人与孩子,那就不妙了。
最后新汗王咬牙拿出巨款赎回了众将士兵勇,一度令得国库告罄,新汗王不得不靠杀权臣抄家产来维护国家财政开销。
当然,借口很好找,被赎回去的将帅,在战场之上未尽全力;还有整日不做事只拿银子顿不顿叽歪劝谏的官员,回府之后却过着奢靡无度的生活。
连汗王都过的穷困潦倒,官吏怎能过的比汗王还要讲究呢?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北狄朝廷之内开始了整风运动,肃清了一大批贪官污吏以及不事生产的官员,新提拨了一批务实的官吏。
其实,令得新汗王痛下杀手的也并非只有国库告急一条理由,还有另外一个隐形的原因便是,朝中这批官员皆是老汗王留下来的,当初都是主战派,一力主张扩张版图南侵,却又抽着空子便往自己口袋里捞钱。
萧泽与容妍一席长谈,顿时若有所思。
其实他如今的形势也与当年北狄的新汗王有几分相似。比如都是新旧更替,他即位之后,也只拿孙氏一族开了刀,其余官员虽则有些冷落,但实则并未进行大刀阔斧的重新洗牌。
明春开科取士,他只盼着能够挑出一帮天子门生来,逐步代替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子们。
如今他能做到的不过是让老臣们接纳认同了他的能力,君臣相睦,朝政平衡运营下去,而不是按着自己的理念来治理这个国家。
但凡任何一任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都想没有掣肘的甩开膀子大干一番的想法,可是身后一帮老臣哭着喊着生怕他破坏现状,这真不是件让人痛快的事情。
容妍不知道的是,此后大梁十年革新,就是缘与她与萧泽的这场谈话。
萧泽对北狄之外的国家也很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所幸容妍自小在市井间长大,又是一个纵观历史哪怕只知皮毛,也对“丝绸之路”这一名词如雷灌耳,甚至还曾经找过相关书籍翻阅了解过的。当初她去北狄乃至其它国家,对当地的特产以及风俗文化都特意了解了一番,并且适当的考虑了一下将这些物种出产搬回大梁的可能性,因此与萧泽谈起来,往往能从细微之处触动全局,又有从他国带回来的苏合香膏一小盒进上。
各国远途贸易说到底是个互通有无的过程。又有文化经济思想相互碰撞,最终促进大家共同发展。
待得天色渐晚,萧泽欲留她在宫中用膳,容妍辞别出来,已有宫人四处燃起了宫灯,照得宫中大道亮如白昼。
出宫之后,掀起自家马车,才发现马车里坐着的人一脸怨夫模样:“阿妍,圣上会不会是对你起了意?”
容妍抚额:还未成亲,都快成醋夫一名了,若是成亲之后呢?
这实在是个问题。
她爬上马车安慰失落的楚三郎:“你觉得圣上傻不傻?”
“自然不傻。”楚三郎与之君臣相处四年,也见识过了萧泽的勤敏好学,克谨自持,有着向一代明君发展的极大潜力。
“那怎么会看上我?”
楚三郎深深的瞧她一眼,“这么说……是我傻了?”
容妍坐在他对面笑的几乎趴到他怀里去,笑完了才摸摸他的脸,小心安慰他:“其实……我挺喜欢傻一点的男子,傻点儿好,没什么心眼儿。”
早将康王府车夫赶走,自行充当车夫的十一郎在马车外面无声的咧嘴笑——假如慧福郡主见过了他家少将军打仗之时的精明果感,恐怕就不敢说他家少将军傻了。
不过,似乎是初见她之时,他家少将军还是那个精明果感的少将军。
这几年……还真不好说。
十一郎听着马车里隐约传出来的降低了音量的窃窃私语声,还夹杂着女子低低的笑声,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对待慧福郡主这件事情上,他家少将军似乎越来越少的用到兵法奇谋,越来越多的随心所欲,由着自己的性子去与之相处,这就导致慧福郡主眼中的少将军,越来越带着傻气了。
——真不是个好现象。
但愿在成亲以前,慧福郡主别改变了主意,嫌弃他家少将军的智商直线下降。
十一郎的担心到底也没有实现,一个多月之后,容绍与义安郡主带着幼子幼女回到了上京城,同行的还有韦裘洛三家人。
今上对此十分开怀,大肆封赏,又在宫中设宴款待,屡次向朝中诸臣提起这几年当年在四合的伴驾之功,言谈之中不无感念当年岁月,更有机灵的臣子多次拍马,夸赞萧泽乃是仁君。
朝中诸臣早知今上对当年一起被贬往四合的诸人的情谊,这些人乃是先太子萧和的嫡系心腹,又看着今上长大,回归朝堂之后,势必要影响朝中众臣的地位,但这却又是无可奈何之事,唯有想法子与这些人交好。
韦裘洛三家原来的府邸早被抄没,又分给了其余臣子,这些臣子已经住了有十几年,自然不好再挪动,今上便又选了合适的宅子新赐,唯容绍与义安郡主入住的还是康王府,只不过如今康王府改做了国公府。
容绍任加封为正一品的太师,赐国公爵,入枢密院,官拜枢密使。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凡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皆掌之。以升拣、废置揭帖兵籍;有调发更戍,则遣使给降兵符。
原来的枢密使降为副使,协同容绍理事。
义安郡主加封为义安公主,连容谦以及三岁的容秀亦有封赏,恩遇之隆,令人侧目。
一时之间,容国公府上车马盈门,求见者无数。
☆、126 姐妹
萧慎曾在容绍被流放之后,颇为惋惜的向虞传雄评价他这位连襟:耿介愚忠,不留余地。
他的意思是,容绍虽然耿介,但有些愚忠,不知择明主而侍,凡事又不留余地,才落到了被流放的地步。
事实上,萧慎的话一定程度程度上算得上中肯。
国公府门口求见者盈门,但是容绍却吩咐府中厮仆,礼物不许收,留下帖子,通通拒见,又通令门子不许收取一文钱。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下级官员去上官府门口求见,随手放赏是正常现象,但到了国公府却行不通了。
门子是宫中下赐,对容绍并不了解,收了两名官员的赏银之后,旁的仆人看到,报到容绍那里,被押下去打了五十大板,还将所有银子没收,狠狠震慑了其余心思动摇的仆从。
本来那门子想着,国公与义安公主很得圣上恩遇,枢密使又是实权派重臣,此后巴结容国公的只怕要排着长队来,他这会可算是时来运转,财源滚滚了,哪知道一顿板子打下来,差点丢了半条命去,扔到房里将养了近二十天才将将爬起来——执刑的并不是府中同僚,而是国公爷不知道从哪里扒拉来的兵勇糙汉,力气大的出奇,看那走路的姿势,倒像是从军中历练出来的。
容绍才从边陲异国回来,乍然身居高位,也知今上念旧,这原是好事。可是君臣之义,历来不是因着臣子替君王付出了多少,还要得了补偿回来,才算正理的。若是求了图报,万一君王是个小心眼的,清算起来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本来君重臣微,他自认为君尽忠乃是本份,不图回报,因此对萧泽的封赏便更为理智清醒。
又容家是新近回归,得了封赏之后,除了择日拜祭康王爷与王妃,还要知会亲朋旧友,诸事繁杂,竟然是忙乱了近一月,他这才走马上任。
在那之前,义成郡主听闻萧怡回京,新近封了公主,也不管对方品级比自己大,立刻杀到了国公府去,将萧怡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末了哭的伤心断肠,倒好像骂人的是萧怡,挨骂的是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