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在她脸蛋上狠狠捏了一把,“你这是打定了主意来气我的吧?还显摆!”
当面被识破,容妍一点也不窘,还笑的一脸的谄媚:“我这不是打扮了来讨姨母一乐的嘛。姨母一乐呵,我再大的难处也都给解决了!”她今日穿着打扮是十分的土豪抢眼,甚至还有几分吓人。
给她梳头的丫环当初见得她将盒子里的钗子一古脑儿往脑袋上别,委婉的劝说了两句,被她制止了,又见她将半斤粉都要拍到脸上去,别过头去都不敢看有多惨不忍睹,因此今日慧福郡主出行,实是让手底下这一帮奴婢们大开了眼界,总算见识了暴发户是什么模样。
更别提她身上衣瓽的配色,简直就是……看多了伤眼睛。
义成郡主在她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在听得她“嗷”的一声惨叫之后,终于觉得胸中怨气消了不少,又唤了贴身丫环来带着她重新去梳洗换妆。
这么一折腾,等到容妍再出来,便已经焕然一新,身上穿的衣裙颜色淡雅,符合她一贯审美,乌发只用了个碧玉的小冠子束着,用同色同实的钗子固定着,连耳朵上先前那沉甸甸的赤金明铛也换成了滴水状的翠色耳坠,腕间又有翠玉镯子,清雅难言。
这套首饰完全是她从义成郡主的妆匣里扒拉出来的,自己那一脑袋钗子以及耳间腕间的东西全扒拉下来,塞进了义成郡主的妆匣里。
待得甥姨两个坐定,义成郡主这才问起容家这几年在外经历,容妍遂讲了起来,时光漫漫,年头太久,萧锦又问的很细,诸如她们如何逃亡,如何在北狄扎下根来,这些年容家又以什么维生,无不详尽。
待听得有段时间容家父女是在马市上替人相马来赚银子,不由气恨:“当年阿爹教会他相马,可不是有一日让他沦落到拿这招来养活妻女的!”从始至终,她对容绍的意见都很大,待听得容妍跟着他东奔西走,好好的女儿家却做着男儿的事情,又是心疼又是气恨愧悔:“当初我若是没强硬将你接到府里来,你如今也还平平安安在市井间生活呢。”
容妍目光一凝,笑的温软非常:“若是没有姨母,我如今大约还是每日忙着只知道赚点银子,过着关门闭户的日子,哪里有这些年学到的东西与阅历!姨母不知道我有多感激姨母,当年能让我在东林书院读书,后来我去边陲,这些年尽孝于阿爹阿娘膝下,又走过许多地方,走过的地方越多,知道的事情越多,读过的书越多,便知天下之大,自己有多浅薄。若是永远拘泥于后宅或者一商一铺,又岂有如今的我?”
她是真心感激着萧锦的爱护之心,这些话亦是发自肺腑,毫不作伪。萧锦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这孩子!”萧锦伸手抚过她鬓间,“从来世间女儿,都是被拘在后宅里的。便是像开国长公主那般的英雌,一生之中也是付出了极高代价的,连年征战,身体受损,哪怕贵为公主,也孕育不了自己的后嗣。后来又与男人们拼杀在朝堂,一生苦心经营,待得祖皇帝驾崩,兄弟继位,也对她充满了猜忌防备之心。她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初一腔热血付出的时候又岂能料到那般结果?你当她后来立志将长公主府改建成书院只是一片深情?那不过是一生习惯了忙碌争斗,陡然间不得不被迫退下来之后,寄托幽情而已。”她露出淡淡的嘲讽之色:“这世间真理从来只掌握在男人手中,妇人不过是他们在外搏斗厮杀之后,回到自家后院调剂放松的人偶而已。因此许多妇人一生唯有仰望丈夫,讨好丈夫,奉承丈夫,才能获得一世安稳。哪怕生心悖意,不肯屈意奉承丈夫,到得最后不过落得个孤耽寒衾,年华老去的结果。”
容妍心中涌上淡淡悲意,这也许就是萧锦一生的写照。她不肯屈从于丈夫,却又不能独闯世界,唯有躲在幕后权充幕僚,助虞传雄一步步爬上去。
她过早的看透了男女情爱以及这世间规则,因此从不肯吝啬的将情爱付予虞传雄。
比起视爱情为生命的亲娘萧怡来,这对姐妹俩的世界观真是天差地别。
但是……连她也不得不承认,比起阿娘萧怡来,更多时候她与姨母萧锦相合地方却更多。只不过萧锦的世界观两性论太过悲观,或者她的更为积极也说不定。
“那就调/教个能够乖乖听话的男人来,而不是被男人所左右。”容妍调皮一笑,“不是自己去屈意奉承丈夫,而是让丈夫来屈意奉承自己,讨自己欢心,还又能够千依百顺!”
义成郡主被她给逗乐了,不由想起如今在秦家后院里横冲直撞的虞世兰。
为人父母,总有极为矛盾之处。
一方面舍不得孩子看清现实,怕她将来受苦受疼,另一方面,又怕她太过看得清楚现实,过早理智明白,对这世间心生悲意。因此当初她教养虞世兰的态度总是含含糊糊,带着护短溺爱的态度,实则是怕将她身上那股天真莽撞的气息早早磨灭。
倒是难为容妍,能在看透世间规则之后,竟然还斗志昂扬,一副要改变男女格局的可爱模样,而不是理智的选择依从于世间规则或者是一意孤行的独自前行,比起她的消极抵抗来,要热血太多。
“难道你挑中的人就是楚三郎?我听说他如今可还是没成亲呢,再过几年都要三十岁了,一把年纪性子肯定十分的固执,他能听你的?”萧锦露出打趣的神色来。
容妍握拳:“那就骑驴看唱本!”
甥姨两个谈天说地,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午时,萧锦留饭,容妍欣然从之。
待得虞家请来的西席放了虞小郎回来用午饭,见到粉雕玉琢的虞小郎站在那里打量她,容妍调皮心起,上前去捏他的脸蛋——当年她离开的时候,虞小郎还是圆滚滚的小肉团子一枚,年纪太幼,根本不记事。
“男女授受不亲!”虞小郎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扭过头去,以逃避她的狼爪。
他的年纪跟容妍当初去四合之时,容谦的年纪相若,眉目间有几分虞世兰的影子,可爱非常,直惹的容妍笑的前仰后合,非要伸出爪子来揉搓他。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还没成亲呢,不如嫁给小郎算了?”
“呔!哪里来的无礼女子,竟然……竟然说出这番不知羞耻的话来?”
容妍顿时爆笑出声。连义成郡主也笑了起来,一屋子的丫环仆妇们都笑了起来。
在众声的笑声中,虞小郎却拧着眉头,身体立行的与她保持距离,朝后大大退了几步,不耻与她为伍的模样,向义成郡主一抱拳:“既然阿娘这里有客人,那我就退下了。”
容妍笑的更厉害了,捂着肚子毫无形象可言,换来虞小郎更为不齿的眼神。
“小郎快过来,还不见过你阿姐?这是你姨母家的大姐儿,你生下来的时候她还在咱们家里住过呢,后来去了边陲,这几日才回来。”
义成郡主招招手,虞小郎不情不愿的磨蹭着过来,向容妍见礼。
容妍止了笑,从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个翠玉雕成的小老虎来递给他:“这是当初我去浩罕汗国见到的,想着阿弟正是属虎的,便买了下来,礼物有点薄,阿弟别嫌弃,拿去顽罢。”
虽然这个表姐有点讨厌,不知礼仪羞耻,可是送出来的礼物倒是颇合心意,听她的话头,好像还去过什么遥远的国家,虞小郎接过那只以玉雕成的小老虎来,触手生温,只觉这只小老虎倒无凶猛之相,表情倒略似家中养着的某种犬类的神情,端的可亲可爱。
他心里的厌恶感好不容易减去了一二分,不成想容妍又补了一句:“我当初都见过阿弟光腚尿床的模样,都没嫌弃阿弟,怎的阿弟便要嫌弃青春貌美的阿姐呢?”说着还惆怅的叹息了一声。
虞小郎厌恶的真恨不得将这只小老虎丢到她脸上去,小脸涨的通红,可是看看小老虎的模样,又有几分舍不得,默默的红涨着脸将小老虎塞进了袖子里,装哑。
他虽然年纪颇小,可是性子十分稳重,比之跳脱的虞世兰,生来便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义成郡主常常不明白,两个孩子怎的性格相差这么大?
她却不记得自己从小便是一副严肃板正的模样,略微大些了才越来越活泛,只是觉得儿子性格太过沉闷刻板无趣,今日被容妍逗的小脸红通通的,才觉他有点小孩子的模样,是以颇为开心。
午饭后容妍便离开了虞家。
义成郡主颇舍不得她,但也知道她事情颇忙,已知今上将旧日康王府下赐容家,便觉无尽欢喜,偌大宅子还要她来打理一番,又有同行的北狄使者与商家之事,想来是忙上加忙。容妍向她求援,想要借些人去打理康王府,只等萧怡回来之后,再将人还回来,便将心腹抽调了二十来个人,随着容妍回去了。
慧福郡主的随从门眼瞧着主子进义成郡主的院子时候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再出来之时,便清雅绝艳,丽色无双,顿时都对义成郡主露出佩服的神色来。又见得她雷厉风行遣了心腹跟着去打理康王府,也知她们如今尚算不得慧福郡主心腹,唯有取得郡主的信任,未来方有好日子过,不由加倍用心了起来。免得被义成郡主府的人给比下去,将来连立足之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