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泫也走过来,“漱雪,家丁回报说尚美人得了风寒,张医官进宫为她诊治去了,现在能救我嫂嫂和侄儿的只有你了!”
“姐姐不能去!”蘅冰护住漱雪道,“这种事连产婆都不敢应承,若出了事他们一定会怪罪到你头上的!”
劝的劝,拦的拦,漱雪抬头望见祈鉴那双灼痛的双眼,她踟蹰后便转身向着里屋走去。渐渐地,屋里撕心裂肺的叫喊已经变成了嘶哑的哀嚎。正在这时,子沣飞奔进来,一路高声喊道:“照君!照君!你怎么样了?”
子泫急忙拦住他,道:“哥,嫂嫂难产,漱雪正在想办法救她,你现在进去会使她分心的!”
“不!”子沣匆匆推开他,“她正经受着折磨,我要陪在她身边!”
子泫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不放,“求你冷静一点,现在进去不但帮不上忙,还会害了嫂嫂和孩子的……”
两人纠缠之际,却见漱雪满身血痕,神色忧重地走出了房门。众人立即围了上去。
“漱雪,照君怎么样了?”子沣焦急万分。
漱雪低头道:“情况很不好。母子两人最多能保住一个……”
子沣毫不犹豫地说:“我要照君没事!”
漱雪瞥了祈鉴一眼,哀伤地摇了摇头,“可是少夫人心意坚决,为了保住孩子一心求死。”
“不……”子沣抓住漱雪,绝望地请求道,“你快想想办法,看还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里面突然变得安静,一种不祥的预感袭过来,子沣连忙推开所有人向着里屋跑去。
谁也想不到午后的聊天竟然会成了诀别,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湘绫年轻且又未见过这种场面,难过得哽咽起来,祈钧连忙送她离开了高家。
这时,小厮通报老爷和夫人回府了。子泫的目光立刻落在玉安的身上。这是玉安和他的父母第一次见面,谁也没想到会是眼前的局面,今日引见已不太妥当,只有改天了。
高珏夫妇很快在子泫的陪同下来到了子沣夫妇的小院。见他们忧心如焚,为避免添乱,玉安便在笙平的陪同下到花园里等待。乌云如墨,狂风乍起,玉安见那些茶花苗被刮得东倒西歪,连忙起身和笙平一起将花钵搬到避风的花墙下。因为知道这些花儿属于子泫,捧在手里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像这些花儿也属于她一样。
府上的下人见了,吓得魂飞魄散,“哎呀,怎么能劳动公主做这些粗活儿呀?”
玉安笑着一抹额头,“没有关系!”说着便又弯腰忙起来了。
当她们将最后一盆花安置在花墙之下,豆大的雨便哗啦啦地落了下来。玉安和笙平狼狈地躲进凉亭,却见迎面匆匆跑来几个丫鬟,一边走一边伤心哭泣。
“发生什么事了?”玉安冲出凉亭,拉住其中一个问道。
“少夫人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少爷。”
“少夫人怎么样了?”
“少夫人血流成河,过去了!”
黄昏时分,大雨滂沱,仿佛要把天地都淹没。不到一个时辰,汴京城的街市就积了一乍深的水。祈鉴骑马离开高府,向着苍茫的远处飞奔而去。
雨水的雾气笼罩着前方。白茫茫的水在祈鉴的眼里却像是一片猩红的血,无边无际地蔓延。照君撕心裂肺的哀嚎,子沣惊天动地的哭喊,像炸药炸得他天崩地裂。
一路店铺门户紧闭,长长的街市没有一个人的踪影。来到一个紧闭的院落前,祈鉴翻身下马,推门而进。屋里寂静无声,雨水哗啦啦顺着屋檐落到园中的池塘里,将残荷打得东倒西歪。
池塘边的戏台曾是照君学习的地方。那时他常常坐在对岸看着曲艺师傅教她琴棋书画。照君最初只喜欢唱歌,但听他说真正的闺秀是不会将小曲儿挂在嘴边,便不再唱歌了,他要她学习什么,她就学习什么,再无半点怨言。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不过短短几月,就使他放心地送她去了高家。
如今物是人非。天气转寒,灶台冰凉,再无人欢天喜地为他暖一壶热酒了。叹息一声,无限凄清冷寂。廊外秋风秋雨。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谁?”祈鉴转过身,警戒地问。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内庭前。漱雪手里虽撑着伞,头发和衣裳仍旧全部湿了,雨水顺着发梢滴个不停。
“怎么是你?”他惊讶地张开嘴。
“你走时神情恍惚,我担心你会出事。”漱雪静静地收起雨伞。
“我为什么会出事?”祈鉴一声冷笑。
漱雪没有回答他,走到他身边,见他的衣衫和头发全湿,便转身去了灶台,生火、烧水,煮一壶姜茶。
“喝下它吧!”热腾腾的姜茶端到他的跟前,她在他的对面坐下了,“被第一场秋雨淋了,你会生病的。”
祈鉴犹疑地看着她片刻后,端起那碗姜茶一饮而尽。拭去嘴角的水印后,他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该不会大夫还要预防别人着凉吧?”
漱雪没有立刻答他的话,起身要去收拾他喝完水的空碗,他余光看到她,以为她要走,不觉将那空碗握紧。
“陪我再坐一会儿吧!”他盯着远处说。神情那么漠然,声音那么遥远,仿佛在和隐形的人说话。
漱雪怔了片刻后,轻轻从他手中取走那只碗道:“我没有要走,我只是去帮你再取一碗茶。”
祈鉴握着瓷碗的手抖了抖,松开了,“她临死前一定跟你说了什么,不然你是不会来这一趟的。”
漱雪默然,“是的。”
“那她一定很恨我。如果没有这一切,她如今还无忧无虑地活着。”
漱雪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脸上,声调缓慢而清晰,“是的。如果没有这一切。可是情深无怨尤,她心里全是对你的爱,又怎么会恨你?”
祈鉴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看着漱雪,“你说什么?”
“我说,少夫人一直爱着你,卑微、窒息,而绝望。为了和你在一起,她放弃回滁州老家;为了让你高兴,宁愿学她不喜欢的书画;为了助你成就一番事业,宁愿被你像一件东西一样送给他人。她本想守在高家了此一生,但子沣的善良使她受尽了煎熬,所以她明知道自己可能难产也一定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说到这里,她嘴角挂着一抹惨淡的笑,“她说她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为了讨好你,学东西学得太快了。她说如果当初笨一些,陪在你身边的日子,或许就可以长一些……”
走向祈鉴,漱雪长长吐了口气。祈鉴的额头抵在廊柱上,泪水涌出了眼眶。
“漱雪,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看到了你们的默契,你是这世间唯一懂他的人,拜托你替我照顾他,这样的话,我的爱便再无遗憾……”
这是照君的最后一句话,漱雪没有告诉他。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就让它深深埋葬,成为永远不被言说的秘密。
廊外满池凄风苦雨。
“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漱雪走到祈鉴背后,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肩。那么魁梧坚实的肩膀抽搐颤抖着,就像一个难过的孩子。
“你也是爱她的,对不对?”她颤抖着问。
祈鉴慢慢地转过头来,向前迈了一步,距离她那么近,近得再也容纳不下第三个人。
“我应该是爱她的,是吗?我应该爱她的……对吗?”祈鉴的嘴角挂着邪魅的笑,眼里的痛苦化成两团燃烧的烈火,他猛然伸出双臂钳住她的肩膀,未及她惊呼便将她死死地扣在他的怀中,失声低喊,“可是怎么办呢?我爱的人不是她!”
耳畔满是风雨声,他的声音依旧清晰。漱雪的下颌被死死地压在他的肩膀上,狼狈地一动也不能动。她怅然一笑,两行泪便滚落下来。身后那双大手将她圈得更紧,她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呼吸,只伸出湿漉漉的双臂扣住他的脖子,想给他寒冷如冰的身躯一点儿温暖。廊外冷风吹着碧绿而肥大的芭蕉叶,雨珠飞洒廊柱溅落一身。
第二十七章 耿耿不寐
秋夜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照君在时伺候公婆,照料夫君,体恤下人,如今走了,高家上下都十分悲痛。天空大雨倾盆,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住了,子泫便驾了牛车送玉安回宫。车至西华门,玉安从车厢里出来,子泫正要说话,她却伸出手掩住了他的口。
“什么都不用说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确实不是只想着我们自己的好时机。等料理好了你嫂嫂的后事再向你爹娘解释,我会等你。”
“谢谢你,玉安。”子泫有些忘情地想去拉她的手,但看了看左右,手又停在了半空。
玉安见他满面惆怅,笑容也力不从心,乌溜溜的眼睛一转,便道:“高子泫,我给你讲一个笑话,你就笑一笑,好不好?”
子泫手摸着下巴,狐疑地看着她。
“从前有一个又胆小又笨拙的樵夫,上山打的柴常常被别人抢走,有一天他的老婆实在忍无可忍,便递给他一把斧头说,你带上这把斧头吧,如果别人再来抢你的柴火,你就用得着了!樵夫非常高兴地说,对呀!如果我把斧头送给他们,他们就不会再抢我的柴火了!你说,这个樵夫好不好笑?”说完,她扑闪着眼睛望着他,眼巴巴地期待着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