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人侧头想了想,转脸笑道:“要是有什么和善厉害的人肯帮忙照顾那大太太的女儿就好了,要不然,我认了那小姑娘做女儿如何?”
皇太后听周贵人前半截话,还以为周贵人是有什么心思,可一听周贵人要认女儿,瞬时打消了先前的念头,指着周贵人笑道:“你自个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说起认女儿,你当那些小孩子都是大娃娃,能由着你性儿来。”
说笑了一阵,皇太后向着皇帝道:“皇帝啊,你行得是仁政,咱们宫里也处处讲着仁德。这贤德妃规矩是不差,可她的母亲祖母既做了这样的事儿,贤德二字,她是不能用了。”
圣上最是个纯孝的,听见皇太后这话,自然是无有不依的,于是贾元春封妃没多久,便再次迎来了皇帝的旨意,去封号,降妃为嫔,并罚了贾元春闭宫三月。
贾元春是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她本就不大得圣上喜欢,这贤德妃的分位还是用尽心机才得来的。原想着借着省亲的事儿扬扬名,在圣上跟前也留个印象,没成想,家里人不争气,连她也牵连上了。
这一闭宫,别说省亲的事儿没了,就是她出来了,宫里那么妃嫔,圣上哪还能记得她呢。
况去她分位的旨意又是太后下的,她虽是皇后举荐的人,看就算是皇后也不敢违了太后的话去,她的将来哪还有指望。
元春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伏案大哭起来,端得是伤心无比。
元春被降位的消息来得不比皇帝的圣旨慢多少,王夫人只来得及嚎啕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贾母更是恨得咬碎了牙,她能让贾氏族人俯首帖耳,除了她的辈分,身上的诰命也是一重依仗,如今平白没了,日后见了四王八公的老姐妹,岂不是还得行个大礼儿。
本来诰命没了,宫中有个她教养出的贤德妃,旁人看贤德妃的脸上,也要给她些体面,不曾想,贤德妃居然受了牵连,降了分位。
贾母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惜贾母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没过一盏茶功夫,便有无数张雪白的纸片从空中纷纷扬扬的洒落。
那纸片不过巴掌大小,隐隐透着些墨迹,仿佛生有灵性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儿随风飞舞,时不时落在人衣上颈上,似乎引诱着人去看。
贾母命丫头们拾进来一看,见上头竟写着,都中邢家有长女,嫁与一等将军贾赦为继室,已有十载,育有襁褓之女矣。赦母史氏性情桀骜,凶恶异常,视邢氏为仇雠,厌憎非常,时以鞭挞虐待,而邢氏无怨色,奉事惟谨,故亲戚邻里颇称道。其子素孝,又惧母凶,不敢拦阻,任母凌虐。近日赦母终日不快,使人于邢氏饭食下毒,幸邢氏使女看见,怒击登闻鼓声冤……血溅金銮殿……
贾母看到此处,心口一痛,张口喷出血来,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回
案情被圣上知道后,自然是不太高兴,但终究查无实据,且荣国府是开国老臣,太上皇又是个念旧的,不好处理得太过。
故而圣上禀过太上皇和皇太后,下旨夺了贾母和王夫人的诰命,着其自省。
贾政则因管束无方,被贬为庶人。
偏皇上来皇太后宫中时,与元春不大对付的周贵人吴贵妃等人也在,听见这事,都不免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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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大奶奶原在这儿坐着,可叫我一通好找!老太太晕过去了,我们奶奶打发我来请你过去呢?”
银蝶撩开帘子进了屋来,见李纨和探春惜春都在屋里坐着做针线说闲话,也顾不得行礼,心急火燎地说着。
李纨和探春惜春俱是一惊,皆站了起来,李纨丢开了针线,问着银蝶道:“老太太怎么了,才刚我过去请安时,她老人家还好着……”
银蝶着急道:“奶奶和姑娘们快随我过去罢,路上我再与奶奶细说。”
李纨一听便知是贾母怕是不好了,不由得也急了起来,她一个妇道人家,本就因贾珠早逝,很不受王夫人待见,幸而贾母这个老太君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王夫人才不敢太过磋磨她。
虽说贾母并不算十分疼顾他们,所谓的可怜也多是做给外人看的,但贾母到底是府里的老太君,她既表明了意思,府中人就不好违逆,李纨的日子,虽过得冷清,但也还算自在。
若是贾母有事,李纨只怕这本就清冷的日子,更要难捱许多了。故一思及此,李纨连衣裳也顾不得换,带着探春惜春就跟着银蝶出了屋。
“都是外头那些无事生非的人,也不知是咱们家怎么碍着他们了?竟是将老太太和那两个死了的贱婢,都写进了戏里,叫什么《义婢传》。今儿又印了纸片子到处散发,说是哪个戏班子要在戏园子里演这新戏,纸片儿撒了满街满巷……风一刮,就落进了老太太住的院子……老太太原本就上了年纪,又因失了诰命难受,再一看这东西……唉!”
可巧尤氏出来看人来了没有,一见李纨,便将方才发生的事细细告诉了李纨。
李纨一听,便失了往日那和气面容,说道:“那些人在别的地方散发也罢了,这荣宁街可是咱们两府的地,就由着他们这么大喇喇……竟一个无人出去管束!”
尤氏的心胸原就不算宽广,要不然,原著里也不至于为着凤姐儿一番哭闹,尤氏就和凤姐儿冷淡了去,甚至于还当众给凤姐儿没脸,全不顾凤姐儿原本是为她出气。
如今听着李纨这话似有怪责的意思,尤氏当即就犯了心病,荣国府这么一大家子拖奴带仆的住在他们宁国府,吃的喝的且不说,光是丫头婆子们斗气,就不知添出了多少乱来,不过因着贾珍是族长,宁荣二府又是相互扶持惯了的亲戚,才不曾明言罢了。
但尤氏心里早就有些看不惯,且贾母和二房的人在宁国府住着,但凡有了事,就指使着贾珍和贾蓉几个跑腿,浑似把这父子俩当做跑腿奴才使唤。
便是贾珍自个无怨念,尤氏瞧着,心里头也很有些不舒服,况还有一个吃不得苦的贾蓉在旁时不时抱怨两句。
故而尤氏看了李纨一眼,嘴一撇,带着些许不满道:“你不知道,我们何尝不想管,只是也要手上有人才能管呀。我们爷为着老太太的事儿一天无数趟的往外去,府里的下人但凡有个腿脚机灵的,都跟着蓉哥儿去帮府上弄房子去了。这一府里剩下的,老的老,少的少,哪知道街上人散发的是什么东西?”
看着尤氏脸色不大好看,探春心里隐隐添了几分不自在,因是在宁国府,她不好上前,故而偷偷拉了下惜春的衣袖,朝惜春使了个眼色。
惜春抬头看了探春一眼,很有些不愿理,但转念一想,还是上前说道:“嫂子,老太太眼下怎么样?”
尤氏因见是惜春上前问话,倒不好得罪了自己这个性格怪异的小姑子,便叹了口气,说道:“还能怎么样,瞧那脸色,竟和大太太差不离,哎呀,千万别有什么才是。”
尤氏这话一出,李纨探春等人的心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也顾不得再和尤氏废话,忙急行几步进了屋去。
一进屋,就听见丫头们又惊又喜的哭喊声,原是贾母醒转过来了,李纨和探春心中皆是一松,满含关切的正欲上前瞧看,忽又听得王夫人惊慌失措道:“老太太,老太太,你这是——”
贾母睁开了眼,刚欲说话,可喉咙里就是发不出声来,张口啊啊着,满口的白沫唾液不自觉地顺着嘴边滑下,连着手脚上的气力也尽失了一般。
贾母心中大骇,可越是害怕,越是动弹不得,使劲全身力气挣扎了一下,忽然一股子热液浸湿了贾母身下的褥子,略带腥臊的气味,慢慢在房间里挥发开来。
李纨心里咯噔一声响,她是眼见着贾珠断气的,自然是知道贾母这个势态,必是难医了,呆呆地站在一旁,默默盘算起来。
一时,王太医来了,诊了一下脉,脸色就难看起来,将贾政和贾赦两兄弟请到外面道:“老太太这是中了风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又喜吃甜腻之物,气血虚而痰火盛,症候也较常人更为严重,先服上一剂续命汤,我再行一回针。只是有句话要告诉两位世兄,老太太这病虽不是不治,也非旦夕可见速效……”
王太医行过针后,贾母这口中的涎水渐渐少了,精气也比先前好些儿,只仍是手脚不能动,口不能言。
贾政因有王太医事前已告知了,心里早有了准备,故而虽然一味难受,倒也坦然接受了。
倒是贾赦,本就因邢芸之事,忧心不已,又逢着贾母这病,操劳之下,越发伤了心神,自此日后,渐渐就有些儿精力不济,待搬回荣府后,更是大病一场。
眼瞧着贾母病况,众人皆有些伤悲之意,惟有王夫人和赵姨娘暗中称愿。
王夫人眼见贾母中风瘫在床上,心中那是大为畅快,压在她头顶多年的一座大山,终于倒下了,看贾母瘫在床上,还怎么摆老太君架势。
虽说王夫人自个没了诰命,贾政丢了官职,甚为烦心,但贾政这官职原就是恩赏的,十来年也不过升了那么一阶,这官做不做都无甚意思,她的诰命也不高,平日出去交际,多依仗着还是荣国府太太和王家小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