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话,尤氏似想起什么,又诧异道:“说来也奇怪,这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按说各屋里都安排有人守夜看灯火,便是走了水,也该早有发觉,如何就大意了?”
贾母听了也生了疑,只问着众人道:“出来的急,我眼睛也不好,也没看清楚是哪儿失的火?你们谁瞧见了。”
众人被贾母这一问,也有些呆住了。
寻思了一阵,才有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说道:“我瞧着是从宝玉屋里最先烧起来,烧了好半响儿,也不见丫头喊人救火,我进去一看,宝玉躺在炕上,大小丫头也倒在炕上睡着,桌子上满是酒菜,那火顺着屋里的帐子一气儿烧到顶上。我慌忙喊人来背了宝玉出去,又命了婆子们弄了水去救火,没想到已是来不及了。偏昨晚上风也大,火星儿四处乱蹦,连带着其他地方也烧起来了。”
宝玉屋里?贾政一听,火冒三丈,他就知道,宝玉不是个好东西,平日不读书吃胭脂也罢了,如今竟把荣国府也烧了。
贾政气一上来,也顾不得贾母在场,顺手抓了个东西,便劈头盖脸的往宝玉打去,骂道:“我打死你这个孽障,你这个畜生,是要气杀我也。”
可怜宝玉禀性柔弱,经了这一场火,早已胆战心惊,再被贾政这恶形恶状的一打,越发吓破了胆子,碍了两下打竟晕了过去。
王夫人急忙将宝玉搂在怀里,怪责贾政道:“这屋里的丫头不尽责,宝玉如何知道?你只怪他,要打死他,怎么不想想,倘若救得不及时,宝玉这命也没了。”说着,王夫人益发心疼,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嬷嬷听了这话,也忙应道:“太太说的是,这事原也怪不得宝玉,他屋里那些小蹄子,多欺着他好性儿,胡作妄为。往日我在宝玉屋里,还管上一管,如今我不大进来,袭人那蹄子又是个爱装妖的,可不一个劲儿窜着丫头们闹,好讨宝玉喜欢。”
贾母听了,因说道:“我瞧着袭人素日还好,也肯劝宝玉,才将她给了宝玉,怎么如今也不好了?”李嬷嬷平日只恨没处下话,眼下贾母问起,怎有不说的,忙忙添油加醋的告诉贾母道:“昔日我瞧着袭人也好,服侍宝玉也尽心,哪知我一出去,她就显了形。平日由着宝玉屋里的丫头们闹,从来不管束小丫头,有那么些小丫头衬着,这屋里可不就她一人贤良了。谁要是碍了她的眼,那更了不得,非哄着宝玉……”
王夫人听见这话,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尤氏瞧在眼里,忙笑劝道:“妈妈怎么不早说?不过几个丫头,既是不好,就该打发出去。如今惹出了事端,妈妈才说这话,也迟了些。”
李嬷嬷听说,满肚子的话都堵住了,讪讪道:“我这不是怕说了,也没人肯信么,哪知道会出这样大的事儿呢?”
众人听了这话,也无话可说,谁都知道宝玉屋里人多事儿少,丫头养得小姐似的,谁知道会成这样呢。贾母脸色发灰,叹了口气道:“这些丫头不做事,留着也没用,都叫人卖了吧。”
王夫人恨恨的应了一声,下定主意,要把那帮小蹄子发卖得远远的,一辈子也别想再回京来。
贾赦听见火是因宝玉屋里而起,心情越发糟糕,本想起身离开,可想起了一事,不得不锁眉问贾琏道:“府里可有什么人伤着没有?”
言下之意,是担心府里烧死了人。
贾琏也听了出来,忙回道:“老爷只管放心,昨儿火虽大,但发现还算快,只是有几个救火的奴才被火燎伤了,其他人都无甚大事。”
贾赦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心才放了一半,一个奴才就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声嚷嚷道:“不好了,大太太身边的陪房丫头敲了登闻鼓,说是要告咱们府上为谋财害死大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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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贾赦哪里能想到昔日邢芸挂在口上的话,竟成了真呢。王夫人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颤着声儿愤怒道:“这起子贱蹄子,这是不害死咱们家不罢休了。”
这时候李纨同赵姨娘等人也慌里慌乱的进了屋来,一进屋来,面如金纸道:“丫头们传言说,咱们府里有丫头敲了登闻鼓喊冤,这可怎么是好?”
王夫人一见李纨赵姨娘,就不住的来气,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满含恶意道:“什么好不好?你们不就望着府里不好,这下可得了意了。”
赵姨娘虽挨了训,但心中仍旧不安,说道:“府里不好,我们又能得什么好处,太太这话,真是冤死我了”
说了这话,赵姨娘也不顾王夫人铁青着脸色,向着贾母哭求道:“老太太,婢妾没见识,也知道这关着衙门的事儿最是说不清楚,环哥儿和三姑娘都还小呢,还请老太太好歹想个方儿平了这事儿。婢妾便是立时死了,也心安了。”
贾母原是上了年纪的人,最听不得这死死生生的话儿,当下啐了赵姨娘一口,骂道:“烂了舌头的混账玩意儿,听见风就是雨。几个下贱蹄子,就算敲了登闻鼓有能怎样,那东西,只配吓唬那些村夫农妇。别说太医早有断言,咱们府里清白无辜,就是到了金銮殿上,凭这些小蹄子口出妄言,就逃不了一个反诬的罪儿。”
贾母到底是经了事的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贾琏道:“你出去问问,这事儿衙门是怎么个说法,可有法子私下了结了。”
贾琏才应下出去了,贾母又对着贾赦和贾政道:“这事虽说是丫头攀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细说来也关乎着咱们府上的脸面,咱们不能放着不理。你们兄弟俩商议着,写个折子出来,先递呈上去。圣上从来英明,断没得只听一面之词的理儿。”
贾珍听了这么一说,也知这事若不能妥当解决,不单荣国府声名不好,便是宁国府也难逃牵连,故而向着贾母说道:“老祖宗说得很是,我看不妨差人给史家和王家也送个信儿,他们两家和咱们连着亲,万没有知道了不帮忙的。”
王夫人听见贾珍这话,猛然想起宫里的元春来,急忙道:“还有宫里的娘娘,也可以使人去捎个话儿。”
贾政一听王夫人这话,就怒了,伸手把桌子一拍,骂道:“你当娘娘和你一样胡作乱为。这后宫不能干政,天下谁人不知,若求了娘娘出面,不但咱们家罪上加罪,连娘娘的体面也丢了。”
贾母听了,很有些不舒服,贾政这话,竟是落实了邢芸是被她们所害似的,只是贾政到底是贾母最心疼的儿子,贾母也不好当众驳了贾政的脸面,因对着贾政说道:“你媳妇是个不读书的,哪知这些大道理,她有这份心原是好的,你就不必再苛责她了。”
贾政这才气哼哼的别过脸去,竟是嫌弃得连王夫人的样子都不愿看了。
贾珍见着这样的场景,也颇头痛,且他心知贾家依仗王家之处颇多,若为此使得贾政和王夫人生疏了去了,到底不好,故上前圆场道:“虽不能求娘娘出面,但自娘娘封妃以来,府中多有内监往来,不如使人请他们出面和息此事。”
贾母深觉很是,众人又商议了一番,议定了主意,贾赦兄弟俩在府中写上奏的折子,贾珍父子帮忙跑腿。话说贾珍一出门,便直往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府上去,因元春封妃之后,这戴权时常同荣宁二府往来,这戴权又请过几次贾珍到府上小饮,所以贾珍也算熟门熟路。
恰遇着戴权今日不当值,正在府中休息,听见贾珍来了,便春风满脸的迎了出来,笑道:“咱家有些时候不见珍大爷了,很是想念呢,正说今日趁空请珍大爷过来吃酒,不想珍大爷竟登门来了。”
贾珍听见,哀声叹气道:“吃酒的事儿另说,我今儿来,却有一件要紧的事,特意来烦请老内相帮忙。”戴权既任着大明宫内相,自然比旁人更为消息灵通,听着贾珍这好,便笑了一笑,直言道:“大爷的事我猜着了,必是为击登闻鼓喊冤之事而来。”
贾珍一见戴权笑了,心中也略定了少许,也笑道:“老内相既猜着了,我也不必赘言了。”
一时二人进了屋里,戴权邀了贾珍坐下,又命人上了茶来。戴权端着茶盏儿,眯着眼吹了吹,笑道:“听说荣国府大太太的陪房侍女告他们府上老太太和二太太,这些内宅小事,何须珍大爷出面?况这事只是侍女的口说,又无甚物证,圣上即便知道了,无非是发给有司衙门审判,府上使人打个招呼,也就平了。”
贾珍笑了一笑,叹说道:“这事既进了圣上耳朵,想来少不得当堂审断,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女眷,怎好出头露面?实是这事有碍咱们两府的颜面,所以,我才特来求老内相帮忙,在圣上跟前替我们府上分说几句。”
戴权笑道:“这事好说,只是圣上跟前还有其他人,大约得花上几两银子才能料理妥当呢。”
贾珍忙点头应说道:“我来之时,他们府上的老太太便交代了,银子任凭老内相吩咐,只要不丢脸就好。”
戴权点了点头,摸了指上的羊脂玉指环,忽又说道:“听说荣国府昨儿遭了火劫,满府都烧成灰了,怎么不留着银子修府——”
贾珍听着戴权这意思,竟是怀疑荣国府拿不出银子来,忙笑道:“不满老内相说,昨儿火虽猛,但救得也算早,只是烧了些大件的粗笨东西。再说他们府上因娘娘省亲的事儿,原就预备着拆些地方修园子,如今这么一来,也算腾出了地。不瞒老内相,我来时替他们府上算了算,虽有些损失,倒还能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