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摇了摇头,放了酒杯说道:“你还不知道?单盖这园子,若不是得了三两百万的横财,还不知如何为难呢?饶是如此,那府里放在甄家的五万两银子也用得干干净净,若是娘娘以后再省几次亲,还不知要赔多少进去呢?”
贾蔷笑了一笑,拿过酒壶,替贾蓉斟了一杯酒,不以为意说道:“你也无须担心。就是这三两百万银子花光了,那府里还住着个薛家,薛大傻子家里原是皇商,又和二太太有亲,单看薛大傻子挥金如土的架势,那府里还怕没银子使?”
贾蓉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好笑道:“你这话倒是有趣,薛大傻子虽有这么个诨名儿,可到底不是真傻子,他们家的银子他自己还花销不过来,哪肯白白送给别人家花去。”
贾蔷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放了酒壶看向贾蓉道:“怎么,你竟是没听闻?薛大傻子的妹妹有个和尚给的金锁,据说要捡有玉的才可相配。这话传得两府皆知,倒是颇有意思?”
贾蓉不觉变色道:“这话如何说起,老祖宗接了林家姑娘进京,又是这样的情分,谁不知道老祖宗的意思?否则也不会点头让人用林家的银子修园子了。将来林家姑娘不配宝二叔,又教那府里到哪赚银子还林家去?”
贾蔷嘴角一弯,看着贾蓉摇头道:“老祖宗何时说了宝二叔定了林家姑娘?我听说二太太倒是常夸着薛大傻子的妹妹,她的外甥女,薛大姑娘稳重知礼,阖府上下的姑娘竟无人能比。老祖宗不开言,二老爷素来不管事,这宝二叔的婚事自然是该二太太拿主意……”
贾蓉愣了一下,不禁叹道;“这接了人来,又失了信,岂不误了林家姑娘一辈子,林姑老爷可就这一条血脉,未免太过了!”
贾蔷喝了杯酒,笑道:“不过是口上说说,老祖宗还在呢,怎么也不至于亏待了林家姑娘?就是用了林家的银子,老祖宗的私房难道还赔不上?那是老祖宗的亲外孙女,老祖宗心中岂能没个打算?”
贾蓉听了这话,倒渐笑了起来,说道:“也是,林家姑娘在那府这么些年,吃穿用度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如今就算那府暂用了林家的银子,也不是说不过去。”
说着,两人你一杯我一盏的吃起酒来,言谈里满是些风月赌戏之辞。
林如海听得耳浊,恍恍惚惚不知怎么又走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所在,只见贾琏和贾珍同着几个颇为面熟的世家子弟坐在席上猜枚行令,旁边服侍的人里竟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厮。
还有几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小幺儿,上前陪酒说笑,言语作势说不出狐媚。
席上诸人有的搂着小幺儿吃酒,有的顺势摸着小幺儿的屁股,有的趁着小幺儿敬酒在脸上掐一把拧一下,还有那嫌小幺儿不正经,索性对着服侍的小厮上下其手。
若不是这些人尚顾忌几分颜面,不曾脱了衣裳,林如海只怕还以为自己到了什么酒池肉林。
一阵风来,林如海悠悠荡荡,忽又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所在,只见得游廊相接,花团锦簇,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林如海正叹着气,却听得屋里面有声音道:“……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
林如海一阵气闷,种种恼恨之情浮上心头,纵是他知道贾府之中安享尊荣的多,但也没料到竟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上到宗族长辈,下到府中子弟,竟无一个正经人。
“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
袭人这话一出,林如海彻底凉了心,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天生纨绔子弟啊,这才几岁,就这般好色,日后长大了,岂还了得。
只是风一摇,林如海又不由自主的随风飘走……
“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真真这是好文章!你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这是贾宝玉那混账拿了西厢记来给黛玉看。
“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说的是什么……”这是薛家大姑娘拿着架势劝导黛玉。
“…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这是黛玉在荣国府里的处境。
林如海看得目眦尽裂,恨不能立时带了林黛玉回去,从此再不与贾家有所来往……
“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她……”贾母这话一出,林如海几乎气绝,黛玉就不是林家人?
黛玉的外祖母原来是这样看待林家的,亏他还满怀尊敬……
看着黛玉的身子一日弱过一日,看着贾宝玉时不时闹出新的事端,看着贾母渐渐老迈,看着王夫人大作威风……
林如海的愤怒也随之凝滞,涌上心头的是无能为力的压抑和绝望。
环佩微响,忽然又换了天地,祥云缭绕,花影扶疏,一个袅娜的人影从白云深处走了出来。
111 宝玉
林如海不觉皱眉看去,只见那人影虽一眼看去,乃是个十五六岁的绝色美人,但待仔细一瞧,那美人却似被云遮雾笼一般,叫人半点也看不清容貌。
林如海退了几步,惊疑道:“你是……人……还是……”
一个妖字卡在喉咙中,竟是说不出口。
只听得那人影银铃般笑了两声,飘渺的声音随之响起,只听得人影道:“你不必担心,我并非什么山精野怪,今日引你来此,无非是有一段前缘未了。”
说着,也不见人影如何动作,祥云忽然散去,端见得淡月朦胧,疏星列布,空水澄碧,琼花玉树,令人心旷神怡。
又有长廊叠阁弯弯曲曲直上九天,宫殿楼台星罗棋布点缀碧空,就连那地面也如水玉般玲珑剔透,偶尔尚可见七彩游鱼彷徨盘旋而过,祥光瑞彩,映天耀日。
林如海正深觉奇异,忽听得人影笑道:“此处并非佳境,还是到阁中再谈罢。”
说着,人影一伸手,天地骤的一转,竟已到了一处楼阁之中,只见珠帘绣幕,重重叠叠,又有花竹灵树纠缠立成一架斑斓屏风,屏风前摆放着一个古铜色的宝鼎,鼎中一株玉树晶莹剔透,树上花叶时开时谢,端得十分神奇,兼有清风一荡,香气袭人。
人影随意一指,花竹纠结缠绕的屏风上骤的飘出数团光华,光华中隐隐约约似有人形浮动,光华内涵,人影渐渐由虚幻转为实体。数个羽衣飘舞,娇媚出尘的仙子从屏风上飘然而下,掩口一笑,上前略一行礼,便开始调椅安桌,摆酒置馈。
更有一人坐在璇玑玉案前,奏起琴案上的瑶琴来,琴声瑟瑟,格外清越,松涛云波,皆在弦中。林如海看了一眼,心中的惊疑越发不定,皱眉道:“这是何地?”
人影笑道:“此乃太虚境。”
林如海一惊,只道是神魂脱了躯壳,命不久已,正欲发问,却见得人影斟酒道:“你无须惊疑,此地虽不在红尘之中,亦非黄泉奈何之侧,说远亦远,说近亦近。”
林如海唬了一跳,沉吟片刻,收拾起面上惊色,沉稳道:“不知仙人引我来此,是何前缘?”
人影一笑,笑说道:“这也是一段旧文,当初这太虚境之中一干旧主,下凡历劫,谁知入世时,竟有小人作祟,欲使其等沉沦苦海,永世不得超生。幸而我偶来此境探访,发现了此事,虽诛灭了小人,但这境旧主早已落尘,劫数未过,我也搭救不得。只是这些人中,曾有我同会之人,我若掩面无视,未免太过凉薄,于是借此幻梦之中,开视迷障。今日我本欲往贵府接了我那会中之友来此境中点化一二,偏又遇着林大人的生魂,我想着这人间讲究君臣父子,若是教林大人照看了未来之事,岂是闺阁……”
风卷起花瓣,吹得窗棂咯咯直响,地砖上落下几滴黄豆大的水痕,青衣小帽的小厮上前关了窗,又见着一盏残灯,忙忙拿了蜡烛来换,只是不知带到了什么,摔在地上,一声响动。
林如海顿时从梦中惊醒,睁眼道:“怎么了?”
那小厮忙端了温茶上前道:“没什么,只是小的关窗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笔筒,老爷常用的那支竹管翠毫笔从笔筒里滚了出来,摔在地上了。”
林如海听着只是这等小事,不觉摇了摇头,说道:“毛毛糙糙,总没个记性。”
那小厮听着,低了一回头,细窥着林如海的脸色,笑道:“是外面起风了,看着仿佛要下大雨了,小的担心老爷受了凉气,这才心急了些……如今看着,老爷睡了一觉,气色倒好了些,也不怎么咳嗽了,想来这回请来的大夫……”
林如海听见这话,心中一动,不禁凝神追想起梦中见闻来……
这一日,邢芸朦胧睡醒,看见屋中一人也无,又觉着自己身边仿佛挨着什么,活似火炉一般,烘得肩膀一阵暖意,不禁侧过脸去一看,却见女儿嘟着小嘴睡得正香。